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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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勤勉的君王,開春的時候,多半都會根據欽天監擇出的授時吉日,在長樂宮的禦田裡召集近臣務農半日,親自扶犁開耕,以身垂訓。而母儀天下的帝后,除去女紅中饋、詩書禮儀、經文雅樂這些女子必修的才藝以外,一定還要懂得種桑養蠶,割麻織布——她可以不親手做,但她一定要懂。 在做為皇朝政治中心的三大宮裡,以長樂宮的禦田占地最廣,耕種的作物最具代表性。歷年春耕勸農,皇帝和公卿後妃都是在長樂宮行開田之禮的。 而這位羌良人,在還不能正式入住長樂宮時,就得先帝允許,在禦田西南膏腴之地割取一塊出來,專門為她建造溫室,她當年的恩寵之盛,實在令人驚心。 我遠遠看見幾株高大的滇朴和無數黃槐圍繞掩映下的溫室,頓時一喜,快步走了過去。 此時正花木蕭疏的季節,可這以滇樸為外圍,黃槐為籬笆的溫室,我靠近前去,入得眼簾的盡是青蔥,粉白嬌紅。 那藤蘿蔓草圍繞的廊蕪延伸入內,裡面溫暖如春,大花田菁、海芒果、扶桑、鳳凰木、佛肚樹、構樹、葫蘆莖蘇鐵等滇國的植物錯落有致,這麼豐富的物種,生長在本來絕不能相容的環境裡,竟也一派欣欣向榮的繁華景象,這哪裡僅是一個物種單調的溫室?這分明就是個搭配得妙到顛毫,容不得絲毫被損的植物群落! 這樣異地別生還能如此興奮的植物群落,怕是現代那些術有專精的專家也未必建得出來,以現在這種科技條件,能將它造出來的人,可真算得奇人了。 我驚歎不已,心裡更是急欲一見這位羌良人,但記著周婕妤的吩咐,不敢揚聲大叫,只能循著地上的小徑向前走過。 花木扶疏,小徑彎曲,足下腐泥青苔,觸目花紅樹綠,小徑幾次分岔之後,我便覺得自己似乎走進了一個完全位於溫熱帶地區的叢林裡,恍惚間似乎迷路了。 這溫室外面看著不大,但裡面這幾兜幾轉,竟讓我覺得裡面叢林廣袤,一時很難走到邊際處。偏偏這溫室在冷天又只開天窗,光線被樹木一擋,更加昏暗,難以辨認前路。 好在我知道這叢林雖然乍一處身其中,會覺得它太大,但實際上它的占地面積最多也有五六畝。只要人神智清醒,仔細觀察,絕不會真的迷路,所以也不著急,只是順著小徑往前走,一面走一面數既做支柱,又中空充當火道輸暖的磚徹室柱。 數到了第十三根,突然聽到一聲輕笑:「阿丹,這蕪內熱,我替你把狐裘脫了吧。」 藤蘿繞樹結成的天然壁幛另一面,一個窈窕動人的身影映入我眼來。那人榴紅裙擺舒展,但上衣卻貼身緊繃,開著足以令這個時代的保守人士掩目的坦領。那頸下胸前,雪膚玉肌,粉光致致;那霞紅的雙腮,流轉的眼波,春情四溢,濃得似要化成為一灘足以融鐵蝕鋼的水。 這種修改得極富西南羌風的服飾,除了滇國出身的羌良人,這宮裡還有誰穿? 我心裡暗暗叫苦,趕緊輕手輕腳地後退:來找人居然撞到太妃娘娘春情大動的時候,不退我就是傻子。 然而我退了幾步,便聽到一個清朗的男聲拒絕她的殷勤:「不用你,我自己來。」 這聲音雖輕,但聽進我耳裡,卻如雷聲炸響,驚得我呆怔當場:齊略!居然是齊略! 不會吧!他在這裡跟羌良人在一起,羌良人臉上還有這樣濃的春情,難道他……他跟她有私? 我心中一下咯噔,活似打翻了五味瓶,分不出是什麼滋味,只有一個念頭:周婕妤害我!她肯定是故意讓我來撞破當今天子和庶母的私情的! 可是這沒道理,我與周婕妤素無來往,我哪裡會得罪她,讓她這樣害我? 心裡寒意陣陣侵襲,極想移步逃出這是非之地,可不知為什麼,儘管腦子裡直催自己快走,但我的雙腳卻沒有辦法移動,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 透過花葉,我看見齊略的身影從一株紫薇樹邊轉出,他的錫衣已經除了,此時正在脫白狐裘。狐裘下他穿著件黑色的單衣,越發顯得蜂腰猿臂,龍章鳳質。 但見他鬢黑如墨,額潔如玉,紅唇豐潤,俊目流光,顯然是心中春情萌動,但又強恃鎮定,所以才有這股散著春意的風致。 羌良人臉上的紅潮更豔,注視著齊略的雙眸晶亮,自懷中抽出一條素白繡紅花的絹巾來,便去替他抹額頭上的汗,一面柔聲道:「阿丹,看你這一頭汗水,過來讓阿依瓦替你擦擦。」 她那嗓音綿軟如絲,絲上帶著能沾住人心的婉轉柔媚,我隔著花木聽著,都覺得心神一蕩,耳朵根處有些酥麻。 這樣嫵媚妖嬈的女子,天下卻又哪個男人抵擋得住她的魔魅? 難怪先帝時後宮佳麗五千余人,她竟能以夷女身份寵冠一時。 我看著她那比白絹更皎潔的手背,比紅花更豔麗的指尖握著絹巾向齊略臉側遞去,只覺得她便連一隻手都充滿了讓人為之傾倒的暗示。 齊略,你真的與她有私情嗎?你會讓她靠近嗎? 羌良人的動作在我眼裡,仿佛是在放慢電影,我看著她的向齊略一寸寸地靠近;看著齊略額頭上的汗從眉沿處滑落,看著他的喉結滑動,看著他的眼裡的神采在慢慢地染盡情欲之色。 我只覺得胸腔劇烈地鼓動,裡面的一顆心似乎要從喉嚨口跳出為,方寸間只有一個念頭反復:齊略,別讓她靠近你!別把持不住! 齊略,我認為你有明君的潛質,認為你是個難得的天子,我以為……你千萬莫叫我失望! 在我幾乎將掌心握破的緊張時刻裡,齊略突然抬手,用狐裘將羌良人的手格住,沉聲道:「我是承漢的天子,不是阿丹;你是長樂宮的太妃,不是司農女阿依瓦!」 羌良人的動作一滯,齊略已經將她推開了兩步,咬牙道:「羌良人,我今日只是來借你這溫蕪一用,你若不願借,我這便走。」 羌良人臉上嫵媚的笑容驀地凝住了,眸裡神色數變,光彩逐漸黯淡:「阿丹,你如今來這裡,僅是要借我這溫蕪用,卻不需要我陪你了嗎?」 「不需要!」齊略的原本清朗的聲音因為強制情欲而低沉喑啞,但其中的決絕之意卻毋庸置疑:「羌良人,我事你如姐如師,但我並不是需要你陪的孩子。」 「可我並不想做你的姐姐和老師,我只想做陪你學習稼穡事的司農女阿依瓦!」羌良人踏前兩步,伸手去想打開齊略阻止她靠近的狐裘,她的聲音雖然依舊綿軟,但卻已經失了柔媚之意,只剩下焦急。 「為什麼你做了天子,我就不能做陪在你身邊的司農女?為什麼你父親死了,我就不能嫁給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做什麼太妃?」 我在她一連串的問話裡漸漸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這異族獻來的女子,喜歡花喜歡樹喜歡農作物,卻不喜歡三宮妃嬪的爭鬥,於是自請來長樂宮的禦田裡當一名司農女,想造一片和她家鄉相似的山林。 那時候的齊略還是太子,受母命來禦田學習稼穡之事。她以為漢家的禮俗跟羌人一樣,父親死了兒子可以繼娶庶母,所以她很自然地對他落下心意。 然而,齊略成了天子,她成了太妃,漢家的禮俗讓她從此再不能靠近自己喜愛的人。 深宮之中,總有些情事在我們所不知的時候悄然發生,幾乎所有人都會讓不應生的情愫無聲消亡。唯有這個滇國來的異族女子,肯將心事明白說出,使盡手段,努力追求,當面質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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