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
二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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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李宏眸中的神色立時柔和下來,「……去吧,陛下。」他淺淺地勾起唇角,笑容卻模糊在視線交接的光暈裡。 皇命未必就是敕令,符節未必就是兵權,看得見的人,看不見的刀,圈中圈,局中局,勝、負、成、敗可以是一場傾盡畢生的角逐,也可以只是一刹那的天地倒懸。 然而,轉瞬生死相易,卻偏有人依舊能如此平靜相對,優雅如初。 滿心酸澀。多少思憶閃過,如同碎片,升起迷離霧氣。 這樣的人物,卻是如此一生,臨到終了,到底吞沒在這淒冷的洪流裡。 沒有自我。 誰都沒有。 「吳王殿下,」她猛回身,望住那雙沉靜的眼,「我答應過你的事,永遠都會記得,你放心吧。」 而吳王李宏只是淡淡一笑,展眉時如蘭生香。 一眼相望,堪作永恆。 墨鸞回到宮中時,乳娘正照看著阿恕。一旁偏殿外,傅朝雲領幾個衛軍看守著韓全的屍身,等候處置。 阿恕像只小鹿般蹦上前來,摟腰鑽進她的懷中,磨蹭撒嬌。她的眼淚便再也忍不住了,擦不斷地往下落。 阿恕卻伸手揉著她的眼睛,「阿娘別哭,」他頗似個小大人一般,想要哄慰母親,「我沒事,我不怕。我知道阿娘一定很快就回來。」 她的心裡愈發酸疼,只能將孩子緊緊抱在心上。 事敗無路,韓全是自縊而亡的,穿戴著先帝御賜於他的衣物。墨鸞下令厚葬,成全他的忠義。 她將當年溫泉宮中那幾名宮女齊齊喚來,當著面詢問那倒戈投向了韓全的女子:「是不是我不夠狠心,沒在那時候將你們全都殺了滅口,所以才把自己弄到今日這樣的田地?你要我如何待你才是?」 那宮娥哭成淚人,聲淚俱下地哀求她寬恕。 她仍舊將之當眾杖斃了,沒有半分手軟。 若非藺姜與傅朝雲早料定一步,事先在衛軍中做下了部署,又通知了白弈,如今死在這兒的,便會是他們,甚至,還有阿恕。 所以,無可寬恕。 宮女們嚇得面無人色,紛紛跪地哀告,求太后准她們往乾陵陪守先帝。她也全部照準了,只留下了疊玉。 但她卻沒有殺御史大夫杜衡。 衛軍們將杜衡禁在囹圄,墨鸞親自去提他出獄,他卻閉眼盤膝坐在地上,只求速死。 墨鸞叫他出去,照舊做他的御史大夫,照舊為國效力。 杜衡依舊橫眉冷對地說:「我若出去,總有一日查出實證將你正法。」 墨鸞唯有一笑。也無所謂,她有時候,的確很是厭倦。 如有可能,她其實,再不願看見任何一個人死去。但那依舊只是——如有可能。 從那以後,皇帝便再沒有上朝。太極大殿的御座空著,一旁坐著撤去垂簾的太后。 太后說,小皇帝病了,風眩之症,不能視物,心神之疾,不能斷事,一切政事皆暫由內閣與太后攝議。 安西叛亂已平的捷報傳來,吳王薨逝的訃告頒下,那往邊疆殺敵的長沙郡王李颺卻沒返京來。靖國公殷孝自請留戍邊疆,副帥姬顯領軍還朝,隊伍中,不見少年郎玉樹身姿。 阿寶不回來,墨鸞便也沒有過問,任由他跟隨殷孝留在了邊地,仿佛是這許多年來,彼此之間無需明言的默契。 白弈責備她此事不妥,她也固執地置之不理,堅決不許他動阿寶毫髮,哪怕與他爭執不下,不歡而散,在朝堂上當殿斥責他,也絕不鬆口。 她知道,阿寶是她心底最後的愧疚,與阿恕又不一樣。她不想失去。若是連阿寶也失去了,她恐怕自己再也記不起那些曾經擁有過的澄澈。 她將京畿軍政交與藺薑,處處傾向右僕射藺謙,置氣一般壓制著白弈。 白弈一紙辭呈遞上,要告病還家,她竟也准了。 朝中一時揣測紛紛,有人說太后賢德,不欲外戚專權,又有人說太后只是故作姿態,另有所謀,到頭來,總歸是再摸不透這位太后究竟在想些什麼。 嘉佑四年,皇帝年屆十五,太后替皇帝主持大婚,迎娶了山東書香名門崔氏之女,立為皇后,同時改年號為載初。 載初,這樣一個一元複始、萬象布新的年號便仿佛預示人們紛紛的傳言,天地要變了,除舊,迎新。 傳言紛紛之中,至六月,便出了奇事: 皖州鳳陽府子夜天見祥雲紅光,有大鼓從天而降,落在鳳鳴湖上,竟懸浮於湖面良久,靈光徹夜閃耀,直至天將明時,才漸漸沉入湖底。 刺史命人將鼓打撈上來,只見此鼓通體青紅剔透,晶瑩如玉,鼓面繪有三隻吉瑞青鳥,簇擁五彩鸞凰,更有文字雕琢其上,言說太后乃西王母座下九天玄女托生,有鳳筋龍骨,救化蒼生,乃是九五至極的尊貴。 皖州刺史不敢怠慢,即刻派軍護送鳳鼓入京。 沿途聞訊前來頂禮的百姓無數,人人驚歎肅然。 鳳鼓抵朝,欽天監言此為天降祥瑞,上表奏請太后遵從天意,加尊九五。立時,傾朝附議。 但太后卻不准,說這鳳鼓是蒼天降下的吉祥,命人將之立於神都鼓樓之上,暮暮以此鼓鳴徹神都長天。 此後二月,神都每至暮鼓十分,便有鸞凰飛鳴雲端,清啼悅耳,引來百鳥朝奉,神都人皆以為奇象。 眾臣再請太后尊從天意,太后依舊不允。 而後入秋,便起了大旱,各州各郡皆無雨水,大地龜裂,連神都也一片乾涸。 河患方罷,旱災又起。民間漸漸亦起了呼聲,稱此秋旱之災乃是蒼天降不尊之罪,拜請太后稱帝。 早已名存實亡的小皇帝李承,終於也向母后上書,懇請效仿堯舜,禪位讓賢。 太后再三辭拒,終於不能不受。舊帝禪位,新君臨朝,女尊九五,天下易主。禪位大典當日,就在李承躬身奉上象徵國統傳承的玉璽之時,大雨忽然天降,久旱甘露竟如瓢潑。一時,普天同慶,歡聲撼動大地。 女主登基,尊從古制,改國號為周,年號天授,設立天壇,祭天酬神。 當然也有無數人在懷疑。女子稱帝,曠古迄今,為何鳳陽王竟會讓妹妹做這驚天事,寧願沉默其後? 然而,卻也有人仿佛明白。 盛怒之下的藺薑撲上新換了匾的鳳陽王府,把那賦閑在家專心養花的鳳陽王拖到院中,打得不可開交。 「折騰了半輩子,你求的不就是這個麼?臨到頭來,你讓她替你背這駡名,讓她替你成為千夫所指矛頭所向,變成李氏舊宗的標靶!白弈,你原來就是這麼個孬種!」 但白弈卻只是淡淡的應對,不領這怒火,不受這斥責,打定了主意不理睬,不辯白。 直到女帝聞訊駕臨,強拉開激憤下的兄長。 「你別怪他,原本就不與他相干。」她的眉宇間已再見不到猶豫的柔軟,「他心裡想些什麼,我明白;我心裡想些什麼,他也一定知道。事到如今,就算或有不甘,也是我一路走來。想要的,要留住的,想守護的,與人無尤。」 她說的輕緩沉靜,叫藺薑不由得呆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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