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四〇


  斛射羅眼睜睜看著這群女子如此好身手,驚得半晌不知作何反應。待到第十次靶抬來面前時,他忽然一把攔住兩名抬靶的侍人,將靶上箭拔了下來,「你們的箭……比我們的箭沉。」他將那支箭在掌心掂了掂,疑惑地道。

  「各國造箭之法不同,不足為奇。」不待墨鸞說話,裴遠似已心領神會,從容應了一聲。

  「正是如此。」墨鸞便即笑道,「這不過是姑娘們閑來玩慣的遊戲,王子開了尊口,才不得已獻醜一二,倒叫王子見笑了。」

  她說得謙恭,斛射羅聽在耳中卻滲了冷汗。

  這跟父汗說的……完全不一樣嘛……為什麼這些中原女子也會把騎獵射箭當成平常遊戲,還個個如此好身手?女人已經能夠八十步穩中,男人該要厲害成什麼樣子?他確實曾聽說過,舊時打太原,有個漢軍小子一箭一百六十步射斷了左賢王的帽翎!可這樣的神箭手怎麼也該是個例吧……

  瞬間,斛射羅有了一種常識被顛覆的無力感……不可能……這裡面,肯定有什麼鬼把戲成心哄騙他的!中原人最狡詐了……他皺著眉,十分驚疑地盯著面前這個絕色女子,努力想尋出破綻,卻聽見她如話家常一般提起,「聽說,王子返回草原時要取道涼州吧?我有一位舊識正在涼州駐守,可否煩勞王子替我捎一封書信與他?這位將軍舊時在太原,姓藺,乃是英國公家的小郎,想來王子殿下應該聽過吧。」

  話了,斛射羅額角已爆青一片。他怎麼覺得自己好像……被威脅了……呢?

  李晗見狀一笑,將話岔開去,「你怎麼勞動王子替你捎信?有書信遣驛官送就是了。」他一把拉了墨鸞的手,將墨鸞帶到身前來,忍不住附在她耳畔低聲就想問。

  這未免也太奇怪了!宮中女眷確實常擊鞠為樂,可為安全起見,都是讓她們騎驢的,球場也比這馬場要小。這一群神奇的女子她忽然從何處變來的?

  但他來不及問出口,墨鸞先將手指貼在唇上,笑著沖他輕輕搖了搖頭。

  李晗把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下去,見墨鸞已喚宮人們抬來屏風,擺下坐席果酒,只好入席坐下。

  指尖還有方才沾染的點點香汗,墨鸞的手很奇怪,忽冷忽熱,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抬眼又向墨鸞看去,正瞧見她從婢女手中接過冰鎮過的果點來吃。

  「你身子不好,不要吃多了冷東西,穿得又單薄。」李晗不禁蹙眉嗔她一句,便命宮人給捧上熱食湯水。

  瞬間,墨鸞眼角淌過一絲異色,「那……我喝杯熱酒吧……」說著便取了一杯燙過的酒來飲了,細密的汗珠從她額角滲了出來,她忙抬手輕拭了。

  「你怎麼了?臉色這樣差。」李晗愈發覺得古怪,不禁擔憂,「你手在抖……朕讓人給你取件披袍來,你先吃點暖和的。」他不明就裡,不知墨鸞是服了寒食散藥力上蒸,除熱酒外不能食用熱食,更不可穿得太厚了,否則散發不出來,便會熱毒攻心。他只想著怕她受了凍,親手取了熱湯來喂她。

  墨鸞的指尖愈發感覺冷,又不便當著眾臣與胡使的面推拒他,無奈,只得勉強就著他手,小酌一口。她銜著那一小口湯,還未咽下,忽然聽有人急喚了一聲:「陛下!」抬眼看時,卻見白弈站起身來,盯著她的眼底,神色複雜糾結。

  「陛下,妃主方才吃了冷食,忽然又飲熱湯,恐怕有傷胃腑。」白弈頗有些不自在地道。他垂目頓了一瞬,問從旁侍人要了紙筆,「妃主……自幼胃疾,臣有一份家傳藥方,是妃主從前慣吃的,且讓宮人去煎了來服下,一會兒就沒事了。」他說著將寫好的藥方遞與宮人。

  李晗滿頭霧水,但見墨鸞似十分不適的模樣,忙命宮人去煎藥。

  墨鸞早已趁空偷偷將那一口湯吐在帕子裡,抬頭涼涼地看了白弈一眼,起身對李晗福道:「妾不適,乞請告退,望陛下恩准。」

  「也好,你去吧。回頭將藥送到靈華殿去,可要乖乖地吃了。」李晗聞之應准。方才那胡兒猛盯著墨鸞瞧他已感覺十分不爽,苦於主動將墨鸞支開又顯小氣,如今順勢而為正是求之不得。然而,不知緣何,心中總有些莫名,不是滋味兒。他鬼使神差地瞥了眼白弈。但白弈已重坐下了,正與裴遠說話,臉上表情被遮得一絲也瞧不見。

  章五二 魅中仙

  「……你真的知道什麼是『真相』嗎?自以為正做著正確的事,只是換一種方式自欺罷了。」

  她將自己浸在冷水裡。觸手冰冷蔓延全身,似針中毒,刺進血液,淌遍全身。

  好冷!真想這樣一直沉下去啊。

  她潛在水底,屏息看自己的烏黑長髮藻一樣隨水飄蕩。頭腦有些暈眩,她又閉起眼,放任沉浮。

  那人方才算什麼……用那種眼神盯著她。她要如何,與他何干?現在又來做一副好人模樣。

  是呀,已經沒有關係了。

  可為何心口卻感覺酸麻?

  呵,意外地開心麼?原來他那種人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啊……

  她猛地從水裡站起來。

  晶瑩水珠順著赤裸的肌膚滑落,沾去微微揚起的唇角上的一抹殘紅,勾勒出妖嬈的粉色線條。

  侍女們扶她從湯池中起來,拿來棉織長巾給她披上。她卻揮手將之拂去,反命人撤了屏風。

  涼風頓時襲來,和著水珠一起戰慄。

  她反而仰面,咬唇微笑了。

  有宮人奉上湯藥來。

  她揉著心口睨了一眼,冷冷叫她們拿走,「我不喝他的藥。」

  見侍女們呆呆地不敢退去,她一把奪過那藥碗,翻手全倒在湯池裡。

  紅褐色的藥汁在水中暈染開去,血一般。

  「這解散方是鐘御醫開的。就知你會倒了,特意備了兩碗。你喝了吧。你不喝,宅家知曉了,受罰的是她們,何必叫她們陪你擔驚受苦。」

  那柔軟語聲卻在這時忽然闖入。

  她驚回身,看見靜姝捧著藥碗立在眼前。

  「你終於肯見我了?」她苦澀自哂,「也學會拿假話哄我了。」

  「娘子若是真不怪我,就把藥喝了。」靜姝垂目,卻將藥碗遞到她面前。

  她怔了一會兒,緩緩接過藥來,呆望著,忽然有淚滾進碗裡。她立刻將淚拭去,仰頭一飲而盡。

  藥汁苦而腥烈,但她不要漱口的蜜水。她慢慢地咽,細細品味苦澀一寸寸滑入喉管蔓延入臟腑的快意。

  而後,她像一隻受傷的雁一般,從雲端墜落下來。

  靜姝一把抱住,「別讓妃主濕著頭髮睡,會上頭風的。」隨即喚了宮女們來,細細將墨鸞滿身的水擦乾,又幫她換上乾淨衣褲,扶她回臥榻安置得妥帖,這才離去。

  出門時回身,香霧繚繞間重紗垂地,仿佛將什麼都掩盡了,卻又仿佛什麼也遮不住。那些癡心、傷心與死心……

  靜姝眼眶瞬間一漲,慌忙低頭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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