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三五


  「各有各的忙唄。阿伯如今也是身居要職,親弟兄未必就要每日見。」婉儀不知他為何忽然又扯上了傅朝雲,只當他是想岔開話去,便隨便應了一聲。解中衣時,白弈貼身佩著的香袋便露了出來。婉儀瞧見,手上一頓。「戴了這麼久,都磨了線了。換一個吧。」她將那香袋捏在指尖摸了摸,如是道。

  「不必了。」白弈一把將之拿回來,換了湯服就要走。

  「你也先取下來再去吧?還戴著,浸了水了。」婉儀追了一句。

  但白弈卻似沒聽見一般,徑直便往湯堂去了。

  他走得乾脆。婉儀怔了半晌,悻悻地坐回鏡前去,垂目時,倒也不見得哀怨,也不見怒,仿佛已然習慣了,只是笑不起來。她開了抽屜,取出個做了一半的香袋來,呆呆看著。

  「娘子也去沐浴吧。回頭該歇息了。」侍婢上來相勸。

  「待會兒。急什麼。誰要跟他湊一塊兒了。」她反而叫人掌明瞭燈,取了那香袋,不緊不慢繼續繡起來。

  白弈終於應下了崇儉,又特意去尋了傅朝雲,想著若是借此名頭,或許能與朝雲見上一面,問出些端倪。但卻依舊未能如願。朝雲遣僕人與他送了書信來,說要去探視母親。

  於是,一席家宴,卻無端端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秘。

  白崇儉仿佛又成了那個稚純無辜的孩子,乖順地耷拉了耳朵,小心翼翼向兄長道歉,再三地敬酒。謝夫人自然要相勸兄弟和睦。白弈不願拂了母親顏面,只得再訓誡他二三句,也就作罷了。一家人吃飯,反倒生分得如同應酬客套,各懷心思,暗自忖度。

  散去時,二位貴主分別上了輿,圍起步障先行。

  謝夫人捨不得兒子,拉著白弈,執意送至府門前。

  白弈想與母親叮囑些什麼,又見崇儉在一旁,終於沒能說出口來,只再三請母親多多保重。

  崇儉與他並肩行至岔路口,兩人都走得不疾,偶爾搭上句話,皆有些漫不經心。

  論親,崇儉與他有同宗弟兄之情;論事,叔父如今坐守鳳陽;怎樣都馬虎不得。「你呀……今後再少胡作非為些吧。」白弈思緒繁困,頗為無奈地歎息,從跟隨僕人手中接過韁,便要上馬辭別。

  「人活一世,從不『胡作非為』,豈非無趣?或許,再過幾年,我也大徹大悟了,再這樣教訓旁人也未可知哩。」崇儉笑嘻嘻地接了一句。

  白弈正要鐙馬,聞之心中一震,甩了馬韁回頭看向崇儉,卻見崇儉一雙眼中閃動的,全是辨不清的光。

  蓄意挑釁?還是口沒遮攔?

  瞬間僵冷,不可明言,不可道破。兩人都沒有動作,淺淺對峙彌漫。

  忽然,一條細瘦人影飛快地撞上前來,猛向白弈撲去。

  白弈正尋思著崇儉的事,沒防備這突如其來,眼看那人已撞在胸前,下意識一掌劈下,鉗住一條胳膊,將來人反摔了出去。

  隨從與白崇儉似乎也都嚇了一跳,湧上來助他。

  僕人們立時將那人扭成了個粽子,意外的,卻只是個小乞丐,稱說饑餓難耐之下,想要搶些值錢東西換吃食……

  此處離舊府尚不遠,鬧聲早已驚動了府前持護,很快謝夫人便差了家人來問。

  白弈不願驚擾了母親,隨手打發了那小乞些錢,便將之放了。

  「堂兄如今愈發好善樂施了。」白崇儉一笑,先上了馬。

  「將軍又不是外人,怎不知大王一向行善的。」跟隨白弈的家人聽他三番五次的譏諷,實在氣不過,憤然搶白他。

  白崇儉卻不理睬,依舊笑著與白弈辭別。

  白弈看著崇儉遠去,又看了看街道兩旁死氣沉沉的房屋,胸中一陣莫名煩躁湧動。「你們去傅將軍府上等著,請不到他不用回來。」他索性將隨行之人全部遣走,獨自策馬而去。

  是夜回府後,他很快便發現更加奇詭之事——墨鸞當年送他的香袋竟不翼而飛。

  他第一反應以為是婉儀。

  但婉儀卻笑他。「你說笑的吧,我有那麼無聊麼。」她邊笑,邊拈著針線,挑起眉來看著他,「大王索性出去問吧,凡舉今日見過面的都問上一聲,瞧瞧誰偷了大王的。你成天寶貝得碰都不讓人多碰半下,什麼人有這好能耐,我也想知道得很!」她笑著便起身來,將手中新制的香袋拿去阿寐身上比比,一面瞥一眼白弈,「大王還盯著我做什麼?離了就寢食難安的寶,還不快去尋回來?這個是給女兒做的,你想要我還不給呢!省得回頭又賴我耍奸使詐。」

  她笑得戲謔,又透著自嘲。白弈只得哄了她,尷尬時心卻莫名地直往下沉。

  莫非是……他赫然憶起與崇儉分別前的混亂。不能,那也不過是瞬息的事,誰能妙手空空偷走他貼身佩戴的東西?一個小乞丐?他想冷笑,偏偏笑不出。心有旁騖,突然遇襲,已分散了他足夠的精力,那小乞不能,但若是有人趁亂從旁出手……他著實沒法確定。可這人有何目的?圖什麼?這人……會是崇儉麼?

  他幾乎可以肯定,他已經走進了一個局,那設局人足夠瞭解他,可他卻覺得茫然而無力,千頭萬緒,似乎想得很明白,又似乎什麼也不明白,下一步該如何應對,仿佛怎麼走怎麼是錯。

  這種感覺,他已很久不曾有過。

  這種名叫恐懼的感覺。

  他不自禁抬頭看了眼窗外月色。

  天氣乾冷,月光淡灑下,街面上似有揚塵,仿佛著了層灰濛濛的淡墨。空氣中,全是腥氣。

  九重高牆之內,永遠只有以平常面目一次又一次重現的暗流。

  李晗是性情中人,將男子的多情與貪心表現得淋漓盡致。墨鸞生下吉兒傷及本元,鐘秉燭叮囑她好生養息,二三年內不可孕育。她又不可再用那些傷身的藥,便勸李晗搬回長生殿去。起初李晗也十分不舍,終於還是從善如流。於是,宮廷傳言中很快開始出現新的秀麗紅顏,一位姓徐的小才人,據說又是皇后的外家表妹,新近得晉婕妤,頗討得聖心歡喜。

  許多人暗笑淑妃是個傻子,這分明是皇后想要分開陛下的心思,她卻偏還要將陛下往外推。

  於此,墨鸞倒是十分淡然。李晗不似從前那般黏著她,她反而落得清淨,除了兒子,旁的什麼也不想管,德妃、賢妃偶爾頗有深意地與她走動,她也只是客套敷衍一二,裝作不懂,不願深交,仿佛刻意後退一般,執意想占一處無人關注的角落,好讓人們漸漸將她遺忘。

  但不知李晗卻又在想些什麼,好似頑童心血來潮,高興起來忽然就要讓墨鸞補進貴妃之位。

  是他念情也好,是賞她育子有功也罷,他以為是恩,她眼中所見卻全是劫。

  她連忙上書鄭重辭謝。她不想做什麼貴妃,若是補進這貴妃之位,又要徒填幾多猜疑算計。她倒寧願無聲無息,平安將她的吉兒撫養成人,那便是她如今唯一所願。

  可惜李晗半分也不懂她,只當她是低調謙虛得慣了,頗自以為妥帖地作此提案,煞有介事地請幾位國老近臣先議。也難怪他不能懂。朝中,宮內,他眼中盡是人往高處走,又怎能知水為何偏向低處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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