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六七


  小傢伙迷迷糊糊睜開一隻眼,看見他,撒嬌地將兩隻手從被窩裡伸出來,要他抱。

  李宏將阿寶抱進懷裡,瞧著孩子像只幸福的幼貓般磨磨蹭蹭又睡了,心緒點點散漫。

  他知道的,有太多人想要阿寶死,只因為這孩子何其幸運又何其不幸地生做了父皇的長孫。但阿寶是他的兒子,是阿俏拼卻性命所生的孩子,無論如何,他絕不許任何人傷他。

  墨鸞新患引發舊創,時有咳血,尚藥局奉禦眼見已治不了了,慌忙向太后請罪。太后盛怒,責備兩名奉禦貽誤了病情,將二人當場拖下杖斃,一時鬧得整個殿中省都人心惶惶。

  太后急調御醫署左右令丞入內診治,四名御醫下了方子,又皆無效。左御醫令深恐太后怒起引來禍事殃及父母妻兒,誠惶誠恐舉薦上一個人來,力保此人必能救得貴主性命。此人姓鐘,名秉燭,字樂遊,乃是御醫署下一名醫工。

  太后將那鐘秉燭召來,令他替墨鸞診治,並許下重賞,只要能醫好墨鸞,便拔擢他為御醫署令,賞金千兩。

  未曾想,那鐘秉燭只隔著紗簾望了墨鸞一眼,連脈也不願號,便要走。太后喝住他。他硬聲冷道:「貴主患的是心傷心病,微臣醫不好。」太后怒起,要將他治罪。他還是毅然道:「砍微臣的腦袋也醫不了。」太后震怒,要治他忤逆,誅九族。他卻悠悠地應道:「微臣無九族,九族也就只微臣一個。」一時,竟將太后氣得說不出話來,當即賞了他杖子下獄,以待發落。

  但墨鸞病勢愈沉,咳出來的全是鮮紅鮮紅的血,連清醒的時日也少了。挨了三日,太后迫不得已,只好將鐘秉燭又召回來。

  不曾想,鐘秉燭卻道:「反正也醫不好了,醫不醫微臣都要掉腦袋。不過早死晚死,太后還是送微臣回天牢去吧。」

  太后冷笑,「只要你肯用心替貴主醫病,貴主活,你便有好活,貴主若是沒了,也休想我痛快殺了你,我就將你拴進狗洞子裡,要你狗一樣活個長命百歲!」

  這一番話,好生惡毒,便是鐘秉燭這般又臭又硬的脾氣,也給震得一僵。沉默良久,終於應道:「若太后答應微臣從此只專心替貴主一人醫病,旁的什麼也不用管了,微臣就醫。」

  他終於松了口,卻還是在討價還價。但太后此時一心只盼墨鸞能活,無論他提什麼條件,怕是都不會計較。

  鐘秉燭以金銀針灸其穴脈,不到一個時辰,便止了咳血之症,又下方煎藥穩保了脈象,先續氣保命,待人醒來後再行醫治。

  太后大悅驚歎,重責左太醫署令埋沒人才,竟將此等奇醫者充醫工使喚,顧念其舉薦有功,發放其還家,要由鐘秉燭頂其職。奈何鐘秉燭抵死不從,砸了藥壺,揚言棄醫。太后不得已,只好依舊將左令召還,另拔升鐘秉燭做了御醫師,專司文安縣主的病症。

  但太后問鐘秉燭,墨鸞幾時才得醒來,鐘秉燭卻道:「貴主幾時自願醒來,便醒了。」

  一句話,又將太后方才稍轉喜的心潮跌至低谷。

  或許,這孩子傷了心,根本不願醒來吧……

  病來如山倒,牽動幾多人心。

  藺薑急得上躥下跳,無奈,太后怎樣也不允他與墨鸞見面,竟將他趕去玄武門守門樓。他病急亂投醫,便去尋白弈,想借公主的順風混回宮中去。

  如此可笑的計議,白弈自然不能答應,又何況,此時此刻他怎會願意讓藺姜陪在阿鸞身旁?

  藺薑氣得什麼也不顧了,直罵白弈沒良心,活生生的負心漢、白眼狼,又與白弈大打出手。

  他句句都罵得白弈心火灼燒,半點也不同他客氣,將他摁下,綁成個大粽子,一路拎回藺府,扔在他阿爺正堂前地上。

  但白弈自己心裡,卻是愈發苦悶沉重。

  負心漢,白眼狼,啊,他大概真的是。

  他又何嘗不想去看阿鸞,陪在她身旁,握著她的手喚她醒來。

  可是……

  他不由得苦笑。

  遠遠的,穿過庭院回廊,婉儀立於門畔的倩影一晃無蹤。

  當真要央她相助麼。

  白弈心中一動,尚未思定,人卻已先向了鑒明閣方向走去。

  但他卻被喚住了。

  回身時,父親正立在面前,「過來。」父親說得很緩,嗓音低而穩。

  白弈心一沉,只好跟隨上去。

  父親便引著他在府苑中閑走,不急不緩,似是漫無目的,一面說道:「聽宮裡人說,你阿妹這回病得不輕,虧得太后眷顧,又有鐘御醫妙手。」

  白弈微驚,從未想過父親竟主動與他提起此事,靜了片刻,道:「父親,咱們不去看看阿鸞麼,興許,她就醒來了呢。」

  「看什麼,」白尚站下來,回身看兒子一眼,「太后都喊不醒轉,你去看就醒了?你的能耐倒是比太后還要大了。」

  白弈早知父親必會如此說,但當真聽見,還是給嗆得一口氣沒順上,禁不住皺眉,「那總也該讓阿娘去看看,送些東西去。自家的女兒病著卻愛理不理的,讓人見了怎麼說。」他放低了聲,又接了兩句。

  白尚睨他一眼,在前處亭上坐了,緩道:「皇帝問起此事,我已說過了,交給太后,放心。」

  白弈立在亭下,看父親一眼,偏頭沒有吭聲。

  白尚瞧著兒子,不由得長歎,人生匆匆數十年,一晃而過,小傢伙們眨眼也已這麼大了,不受人管了,知道和爺娘對著幹了。

  「傷大好了麼?」白尚無奈苦笑,如是喚。

  「父親——」白弈抬起頭來,一瞬,眸色灼灼。

  但父親打斷了他,「別說那些。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白尚擺手,「你自己想,太后賜吳王長居武德殿,廢立之心昭昭,你現今應該做些什麼,你又在做些什麼?」

  白弈一默。

  白尚卻道:「右禁衛軍將軍從缺,為父讓你把你堂弟崇儉弄去,你為何偏要讓藺薑去頂?」

  「那小兒郎在神都待不了兩天了,太后自會攆他的。到時再讓崇儉補上就是了。」白弈靜氣應道。

  「那若是太后不攆呢?若不是他對你阿妹生念,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攆他了?還想著他能替你照看阿鸞,小算盤打得不錯。可你想過沒有,若太后搶先一步廢嫡立幼,那藺家小郎會幫你還是幫他阿婆?

  「就不談為父了,若是吳王上位,以你現在的身家籌碼,能討到什麼好活?這位大王,可不是太子、魏王,任你擺佈算計。那才是真正會謀算的主。」

  父親說的,何其不留情面,白弈呆了一瞬,笑容尷尬起來。父親說的這些,他都知道。為今之計,由崇儉頂替藺薑接掌右禁衛軍,把持半壁宮禁,再讓阿鸞與東宮聯姻,鞏固東宮勢力,叫太后、吳王不敢妄動,此為上算;或者,索性隨了太后,讓阿鸞入吳王府,留作日後以備完全,此為中算;唯獨像現在這般不上不下,是下算。

  可是他做不到。

  他怎麼能親手將她嫁給別的男人?

  「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他面上顯出哂笑。

  「什麼從一開始就錯?竟然還不知悔改。」白尚擰眉斥他。

  「錯在起念利用女子。大丈夫行事,不該犧牲女人來做踏腳石。」白弈盯著亭前石階,說得極低,卻一字一字,擲地有聲。

  白尚久久看著兒子,無奈地搖頭歎息,「不要以為這是男人的戰場,你可以叫女人走開。一個女人,若她不願被你利用,你便不可能從她身上討去半分好處,若她不願為你犧牲,她就連一滴眼淚也不會施捨給你。你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白弈瞳光一漲,「自以為是的不是父親麼?」他的笑容冰冷起來,目光如刀,直刺自己的父親,「連自己的女兒也能利用,難怪你說得出這種話來。」

  瞬間,白尚眸色僵了,忽然摁住心口,低下頭去,驟降的陰霾遮蔽了他的表情,一片模糊。

  白弈一驚,心中莫名發冷,「父親!」他慌忙大步入得亭中,在父親跟前跪下,抱住了父親。

  父親的眼神很痛,手壓在膝頭,緊攥成拳,那雙眼底有太多歲月積澱的劃痕。

  他惶恐起來,後悔自己口不擇言將話說得如此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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