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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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禮不可能停下,不可能等她去找那一支簪。縱她有萬千執念,也不能夠。 堂內,司禮高聲頌起。 她跪在階上,見方姆姆已托著玉盤上來,心也吊上了嗓子眼,忍不住偷眼去看,卻見盤中那支靜靜躺著的簪。 一支鮮翠溫潤的碧玉簪。 瞬間,她心尖一抖,險些驚呼。 那支簪,碧玉簪,竟是藺薑贈與! 想必方茹無奈之下,臨時要找替代,卻也只有這支簪,玲瓏剔透品質溫良,入得眼去。 可是,內中含義,於她,便全不同了…… 謝夫人顯是也吃了一驚,遲疑一瞬,但見方茹眼色,便了然地將玉簪執起。 幾度張口欲言,終於還是無望地闔了雙眼,苦澀翻湧,墨鸞咬緊下唇,一抹哀意猛然從心底深處浮上來。 有緣,還是無分,莫非天意如此。 她不由得輕顫,胸口舊傷處,忽然一陣疼痛。 胸口陣陣絞痛,墨鸞幾乎喘不過氣來,強撐下來,臉已熬得煞白。 靜姝嚇壞了,急忙要扶墨鸞回去歇息,不想謝夫人卻上前來,輕巧地將她支開,親自扶起墨鸞上車回府。 墨鸞在車上回首去看,卻見靜姝呆愣愣站在原地,一旁的水湄卻低著頭,全然不見神情。 那支簪子忽然自己顯出形來。 方茹對謝夫人道,怕是內鬼作祟。矛頭所向,自然是貼身伺候司管的靜姝和水湄。謝夫人不動聲色,先將墨鸞安置回房歇息了,轉身出來,才令方茹將兩個婢女帶去主屋裡閣。 靜姝和水湄被帶上來時,俱是埋著頭。水湄抽泣不斷,靜姝也緊咬著嘴唇,臉色灰白。 謝夫人打量了她們一會兒,開口道:「都有什麼要說的?」 「娘子明鑒!」水湄仰起頭,淚水順著面龐滾落,「小婢絕沒有算計小娘子的心,小婢只是個婢女,怎敢這樣大逆不道?」 謝夫人靜聽她說完,又看向靜姝。靜姝依舊是低著頭,看不出半分表情。謝夫人道:「你呢?」 靜姝只垂著眼簾,輕輕道:「小婢沒什麼要說的。」 謝夫人又問:「你叫什麼名字?入府多久了?」 靜姝道:「小婢靜姝,入府已九年了。」 「靜姝,」謝夫人道,「可是那個從前跟著裴府女公子的靜姝?」 靜姝應道:「正是小婢。但小婢現在是小娘子的婢女了。」 謝夫人點點頭道:「你過來吧。」 「娘子……」靜姝眸色輕顫,不由得抬起頭來。 但謝夫人已發了話,「說吧,人總有個鬼迷心竅的時候。說清楚了,便不怪罪你。」這話,卻是對水湄說的。 水湄哭道:「娘子,小婢真的什麼都沒有做。」 謝夫人只看著她,一言不發。 刹那,水湄面上顯出激烈的紅潤,她忽然站起身,猛向一旁牆壁上撲去。 「水湄!你……你這是做什麼?」靜姝大驚,撲身一把將她抓住。 可謝夫人卻道:「別攔她,讓她去死。她若真想以死明志,白氏自當替她做足法事度她升天,再建烈女祠香火永奉!」她冷冷地看著水湄,頓了一頓,又道,「若你嫌這等死法太不體面,我便即著人去取三尺白綾與你,成全你的忠烈。或是說,白綾你已用得不稀罕了,那便給你一杯鴆酒,這點子事,我這個夫人還是辦得到的。」 水湄呆住了,她站在牆根,倚著牆的身子有些瑟瑟發抖。她忽然笑起來,起先,她還將臉埋進掌心,到後來,竟仰面大笑,笑得淚水橫流,「我受夠了!」她眼中透出冰冷鋒利的恨來,冷笑,幾近癲狂,「她是什麼來頭?我跟在公子身邊時,她才在什麼地方?憑什麼?她有什麼好?公子這樣待她,連娘子也——」 一個響亮耳光打斷了她。 是方茹。 「姆姆!娘子!」靜姝撲通跪倒下去,流著淚向謝夫人叩拜,「娘子,她年紀小,是婢子疏於管教把她寵壞了,您責罰我吧,但……但求您原諒水湄……」 「只怕她正是因為早不小了。」謝夫人輕歎。她倚在座榻上,看著水湄道,「王侯將相甯有種乎?其實我也這麼覺得。但這話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講的。得天下者,只高祖而已,霸王陳涉之流,又有什麼好下場?對這天下大多數人而言,主就是主,僕就是僕。小娘子是什麼來頭,你用不著管,你只要記住,她是你的小娘子,就夠了。世事本就如此,付出歸付出,回饋可遇不可求,尤其是一個情字,你當真以為是你給了就一定要得的麼?做人做事,總有個底限。你自己說,小娘子可虧欠過你?連為人忠義都不懂,以怨報德,你又有什麼好了?」 水湄匍在地上,唇角已淌出血來。她捂著紅腫的臉頰,倔強地盯著謝夫人,眸色淒涼。 分明已是春暖時節,風拂來,偏偏冷得人心寒膽戰。 忽然,窗外一陣輕微響動。 方茹一驚,忙推窗去看。 窗外,回廊,庭院,平靜如常。 方茹輕呼一口氣,掩緊了窗,對謝夫人搖搖頭。 然而,她們卻全未看見,窗外梔子叢後,墨鸞蜷在地上,捂著嘴,落淚無聲。 她只是放心不下,全沒想到會聽見這些。 她更沒想到,原來水湄竟有這樣的心事。她反復地回想與水湄相處的點滴,水湄的淚與笑刀子一樣在她心上刮著,一下一下,疼痛異常。她不願相信,水湄竟這樣厭惡她、痛恨她。 更令她恐懼的是,她懂,她分明懂得水湄,那樣順理成章的強烈嫉恨。 就好似,如今的她多想白弈能陪在身邊,哪怕只是給她一個懷抱,也能驅走全部寒意。可他卻不在,如今他該在遙遠的京城,陪著他的公主。他的溫柔,他的微笑,全都給了另一個女人。於是,嫉妒的觸手便從心底最陰暗的角落爬出來,結出怨恨的果實。這些醜陋的情緒逼得她幾乎窒息瘋狂。 或許,心本就是兩面,一面為人,一面為獸。成人成獸,端看兩面陰陽。 所以,她不敢承認,她寧願固執地埋頭否決,不願相信水湄的作為,就如同不願相信自己心底蠢蠢欲動的魔孽。她怎能,怎能讓它蘇醒過來將她吞噬? 幾乎在那扇窗關閉的第一刻,她飛快地逃了,再不敢多停留一刻。 她回到自己屋裡,抱著雙臂,瑟瑟地發抖。她躲在床帳被褥裡,將自己埋起來,仿佛這樣便可以將什麼都忘了。 她知道,其實無關水湄,她無法接受的,分明是這樣的自己。 不知過去多久,她聽見一聲熟悉的嗓音,「傻丫頭,你近來掉了這樣多眼淚。」身上忽然一輕,她像只委屈的貓崽般從被褥裡被拎出來。 她抬眼,卻看見白弈,微笑而又無奈。 一瞬,驚與喜幾乎要將她溺斃。 他竟回來了。她本以為,他一定不能回來,這個上巳,她註定是形單影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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