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可墨鸞已跑去看那小杜鵑鳥去了,她半蹲下身,去看匍匐在窩中的小鳥,回頭沖白弈甜甜地笑道:「哥哥快來看,它的傷就要好了,已經會撲扇了,沒准過兩日就能飛了呢!」

  白弈看著那張純真的笑顏,靜默半晌,終是在心底一聲哀歎。

  他忽然覺得自己肮髒、罪惡、愚蠢……他竟如此可笑地想要毀了這透明純淨的水晶,甚至不擇手段!

  莫非,他竟是懼怕了源自那個少女的吸引與悸動,所以才如此陰暗地恨不能將之揉得粉碎麼?

  可他又怎麼能放縱沉湎……

  十指冰冷,掌心裡不知不覺已全是細密汗水。他暗自握拳,深吸幾口氣,卻是萬般無奈。

  然而,此時花園亭間,梅影浮香中,水湄卻靜靜地低頭站著,看靜姝張羅著幾個小婢女和家丁收拾東西,心底寒潮翻湧。

  她故意燙傷了小娘子,可卻全然沒有預想中的痛快,反而更加心冷苦痛。

  若是方才公子罵她,她反倒好受,至少他眼中還看得見她,可他沒有,他卻責怪小娘子不仔細,那樣的寵溺嗔意。內斂如他竟也急惱了忍不住開口,只是那個讓他心焦的人卻不是她。他責怪小娘子,只為他心中更親的是小娘子。而她,不過和那個摔碎的手爐一樣,不值得關注,不值得責駡,甚至,可以當做從未存在過一樣。

  為何會是這樣?為何公子要這樣待她?他明明……他明明……

  她痛苦地蜷起身子,蹲下去,將臉埋在膝上,面色慘白,心下陣陣絞痛。

  「水湄?你……你怎麼了?」靜姝回身看見水湄縮成一團的身影,嚇得忙上前抱住了她,一點點掰開她掐住自己雙臂的手指。

  水湄抬起頭來,臉上濕濕的,不知是汗還是淚,她望著靜姝,翕動著唇,虛弱地道:「姊姊,我難過得緊,你……你莫再怪我……」

  一瞬,靜姝有些手足無措,水湄的眼神竟是空蕩蕩的,埋著一地碎片。她們姊妹一場,共度六載,便是水湄再怎麼胡鬧,她再怎麼惱起來責駡,在她心裡,水湄也還是她的妹妹。可她從未見過水湄如此傷心、難過。她抱住水湄,輕輕拍著,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知該從何安慰。

  即便墨鸞維護,靜姝沉默,女師方茹依舊從墨鸞指尖的紅痕看出了端倪,將水湄罰去柴房禁閉了三日。墨鸞求了好幾次情也無用,只好偷偷地關照水湄,又怕水湄面子難挨,心裡難受,便讓靜姝去。

  待三日後方茹准了水湄從柴房裡出來,正是白弈離開鳳陽赴神都述職的日子。

  此次返京,白弈比往年提前了半月有餘。個中因由,怕是他心裡清楚卻怎麼也不願說出口來的。葉一舟勸阻他,也被他回絕了。自拜入先生門下,他幾乎從未悖逆過先生的教導,但真固執起來,葉一舟也拿他沒辦法。

  於此,墨鸞並不能想到那麼多,她只是覺得身旁驟然空了,這才終於察覺了冬日的寒冷,頓時孤單起來。

  她並不想讓哥哥走。

  正當她流離失所險些以為自己已是上蒼的棄民時,白弈成了她的救贖。那如玉身影與幼時幻夢中的翩翩謫仙重合一處,仿佛便是命中註定。

  不知不覺間,她早已習慣了有哥哥陪在身邊,笑語,嬉戲,對弈,即便他那麼忙,每日總是聚少,但只要能看見他,她便覺得踏實、安心,才有溫暖。

  可他離開了。

  她便緊張起來,忽然有種不知身在何處又將向哪兒走去的惶恐。突如其來的寒流讓她驚覺自己似一片被風吹落的葉子,前途未蔔。

  但她知道,她並沒有立場要求哥哥為了她那一點小小的怯懦而留下。他對她已經太好,好得令她覺得再多出任何的奢望都是罪惡。

  只是,孤單包圍下,她會忍不住思念翻湧,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過往,想起阿娘、阿弟,還有阿爺,歡樂與傷悲,由遠及近,有種萬語千言似無言的酸楚感慨。

  她望著盤上錯落有致的黑白縱橫,怔怔地歎息。她對自己道:你莫不是太貪心了麼?你已足夠幸運,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你本不該有任何怨尤。可她也說不清為了什麼,心底那一片空寂清冷讓她無措,她想填滿它,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她趴下去,俯在棋盤上,看窗外花影,偶有粉瓣隨風而來,蹭著面頰滑落,一抹幽香,更將人帶入縹緲思緒裡去。

  忽然,她恍惚聽見有人在喚她。抬起頭來,見靜姝正急急地向她跑來,頃刻已至面前。

  「葉先生要見小娘子,正在前面堂屋裡候著呢。」靜姝急急地道。

  墨鸞忙問:「阿姊,出什麼事了?你慢慢說。」

  靜姝喘了口氣,這才接道:「還不是那個姓盧的鹽商。公子放了那山匪頭子,那盧氏子不樂意了,低價放鹽呢。」

  「放鹽?」墨鸞疑惑地道,「哥哥沒抓那山匪,他們為什麼要賤賣自家的鹽?」

  靜姝道:「他家把鹽價壓低,整個行市便亂了。人們都跑去他家搶鹽,對別家的看也不看。別的商家見了只好與他比價,他再反過來把別家的鹽貨全部低價卷空。如此一來,整個皖州的鹽全捏在他家手裡了,他就可以囤積居奇,坐地起價。如今正拿鹽市要挾人呢!他家素與江湖鹽幫交好,又同蜀中上家打好了招呼,另幾家鹽商看出端倪,想補貨也補不上,這才急了,來找公子商議。偏巧公子今年上京早,走了這些日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墨鸞聞言一驚,忙問靜姝:「州府不是還有官鹽麼?」

  靜姝歎道:「鹽倉被劫了。當值的守衛瀆職,收了盧家的賄賂,做了內應。劉中郎也找上門來,正在急呢。」她秀眉緊擰,咬牙怒道,「都是些眼珠子掉錢眼裡的東西!」

  墨鸞蹙眉。她雖不懂別的,但也知道鹽市要緊,百姓要活命,家家戶戶誰不要吃鹽?如今鹽市壟斷,官鹽又被劫,若是盧氏斷了整個皖州供給,怕是要出亂子的。可這時來告訴她,她又能怎樣呢?聽靜姝的意思,倒像是葉先生讓來的……她疑惑地道:「先生是什麼說法?」

  靜姝道:「先生去找過那姓盧的了,可人家架子好大呢,非白氏長房嫡系不見。明擺著瞧准了公子不在鳳陽。先生也沒法子,讓請小娘子過去。」

  一瞬,墨鸞猛吃一驚,有些蒙了,先生讓她過去,莫非是要她去與那盧商相談麼?可她哪裡能夠?莫說她沒這個本事,她又怎麼能算是白家的人,誰又會買她的賬?她一下子愣在當場,半晌沒應上話來。

  待墨鸞被靜姝連哄帶勸地拖去堂屋,見葉先生正與方姆姆說些什麼,水湄立在一旁靜靜候著。她扶門先喚了一聲,心頭忐忑縈繞,進了屋,聽見葉先生問道:「靜姝都與小娘子說過了麼?」

  墨鸞點頭。

  葉一舟道:「此番恐怕要勞動小娘子了。」

  墨鸞遲疑道:「可我……我能做什麼?」

  「小娘子只需要拖延。」葉一舟笑道,「我已急報公子,想來公子那邊自會有動作截斷盧商後援。這邊劉中郎已在緊密排查,找尋失竊官鹽下落。小娘子只要拖得那盧商片刻,有侯君府上的小娘子在,便能有藉口派兵將那盧商圍禁,公子和劉中郎兩路才有時間辦事,不至於被盧商得了消息先下手。」

  尚不待墨鸞應聲,靜姝已先開口道:「這事非小娘子不可麼?先生,人我是給您帶過來了,可是怎麼叫我們放心讓您領出去?萬一傷著什麼了,莫說公子那兒沒法交代,我們也是不能依的。」

  葉一舟卻道:「若是小娘子不願,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讓劉中郎直接拿下盧商一家,之後再作計較。」

  墨鸞輕聲問道:「若是盧家抵死不認,劉中郎又搜不出被劫官鹽下落,可怎麼辦?刑拘『無辜』,萬一盧家不依了,鬧到上面去,會怎樣?官鹽失盜消息傳出去,會有什麼影響?官兵擾民,別人又會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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