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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鳳冠霞帔 宮帷深

  (如果不是蓋著喜紗,我真想抬起頭去看看他的樣子,是不是真的如傳聞中那樣形容槁枯、可怕……)

  天曜十年,今上第三任皇后薨逝,南靖大將軍府長女李氏十四歲入宮為後,迄今三載沒得一子,與前兩位皇后一樣芳華正茂卻早早辭世,世人捥歎的同時難免心中邑邑——韋太后將花名冊上年齡適合的女子一一看過,最後

  終於找到了一個適合的人選,長長蔻丹戴著碧玉掐金絲的指套,遠遠一指,道:「就他罷。」

  名不見經傳的武陵郡太守郁誠越,小小的從五品官員卻在在冊後的花名冊上出現,攜嫡女鬱紅淚入圍,並幸運的當選,清苦了大半輩子,一朝成了皇親國戚,然鬱家上下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明燭直照到天亮,太守夫婦對坐無眠,朝中臣相子爵長長的松了一口氣,總算逃過了一劫。

  翌日,太后懿旨送到府上,鬱誠越跪地接旨,目光惶惶探過來,我微微垂下眸。

  「武陵郡太守之女郁紅淚有姿貌,工書琴,賢德昭昭,品行端正,特立為後,明日入宮

  ——欽此」

  一道尖細的嗓音徜揚著歡快、愉悅,太后懿旨龍恩浩蕩,不容拒絕。

  他以額觸地,語聲沉痛,「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在旁深深叩首,目光涔寂,此刻,我不是清塵,是紅淚。

  重金謝禮送走了宮中喧旨內侍,鬱誠越走過來,親手將我扶起,「清塵,你不會怪爹罷?其實宮裡並不是像外面傳言那樣,皇上雖體弱,也不至於短命,朝中萬事都有太后娘娘作主,你不用擔心,只要為皇上誕下嫡皇子,也就算是光耀門楣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我低著頭一語不發。

  今上體弱多病,幼年患疾,十四歲登基後一直由韋後執政,二十歲上握了政權卻因身體時常違和仍然事事大小都任由韋太后決擇,後宮諸多嬪妃,子嗣鮮少,唯一的一位皇子卻不是皇后嫡出,生母蕭美人母憑子貴,一躍成為貴妃。

  韋太后接連冊了三位短命的皇后娘娘,沒有一位能產下皇子,不過三載便離奇死去,天下百姓謠言四起,一時間,母儀天下的後位成了塊燙手的山芋,有毒的,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太后娘娘無法,只得選用略次等人家的女兒為後,卑賤沒有勢力,無力反抗,便是我們鬱家,而鬱家,另有更為卑賤者。

  娘別過臉去悄悄的抹眼淚。

  大娘帶著紅淚從內廷走出來,笑著道:「哭什麼,奴才的女兒一朝成後是你幾世修來的福氣?我們家紅淚把這麼好的機會讓給清塵,你可不要不識好歹啊!」

  娘怯懦的低下頭去,不敢接話。

  「你少說兩句罷!」一向溫吞老實的鬱誠越跺著腳喝道,當著家下眾人出了醜,沈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張了張口終是沒有反駁,冷哼一聲在椅子上坐下,紅淚一語不發立在身旁,她一直看著我,面帶愁緒,像是有話要說。

  我心中苦笑,十多年來爹爹終於肯為娘出頭了,然而卻是在我代替紅淚入宮的前一天,對於娘來說,這份幸福好像來得晚了些,但是沒關係,若以此為交換,他可以一輩子都對娘這麼好的話,那麼我願意。

  「娘,不要哭,您應該高興啊,女兒做了皇后是何等榮貴,以後就再也沒人敢欺負我們母女了。」我掏出繡帕將娘臉上淚痕擦乾。

  娘抬眼看我,傷痛不已,「傻孩子,娘寧願受一輩子苦也不願讓你冒這個險。」

  我微笑不語,臉上笑容黯淡。

  娘剛才說錯了,這不是一次冒險,而是一場賭局,性命便是賭注,我別無選擇,誰讓我是庶出呢?

  「清塵妹妹,對不起。」紅淚走過來道,她臉上真得帶著歉意。

  我輕笑,轉身與她對視,就算她真心道歉又能怎樣呢?一句對不起並扳不回代嫁入宮的局面,爹爹與大娘也決不會憐憫我。

  「說對不起又有什麼用?」我別過臉去,語聲平淡。

  沈氏見我態度冷度,拍案大怒,在旁叫囂著道:「別不識好歹,我家紅淚誠心待你,你一個奴才的女兒居然也敢給她臉色看,還真把自己當成皇后娘娘了?」

  外面的雪似乎下得大了些,能聽見籟籟落下的聲音,冰粒和著寒風帖著窗紗過,發出沙沙聲響,我冷笑,目光淩厲望向她,「鄙陋的傢伙。」

  我臉上笑意帶著諷刺與不屑,十六年來第一次跳出內心的隱忍,我再也不用看她們臉色苟活,再也不用眼睜睜看著娘被大娘欺負,我那怯懦無能的爹爹……

  冰冷眸峰劃過她們臉上倉皇與意外,我扶著娘轉身離去。

  大娘怔愣片刻,沒想到一向柔弱溫順的我會出此狂言,她氣得發抖,霍然起身追上來,破口大駡道:「夏蘭心,我早知道你是存心的,不惜犧牲自己的女兒也要跟我搶男人,孽種就是孽種,就算當上了皇后也是奴才的女兒,你以為成了皇后的娘就可以名正言順,跟我平起平座了嗎?別妄想了,清塵頂了我們紅淚的名字入宮,最好是安份守已,今天當著老爺就敢對我這個做娘的出言不遜,別到了太后娘娘面前也是如此,別人會說是我這個做娘的沒教好,壞了我們郁家的名聲事小,若丟了腦袋可就事大了!」

  「娘,你少說兩句罷!」紅淚小聲勸道。

  鬱誠越也道:「少說兩句罷,少說兩句罷,是我們有愧於她們母女。」

  不說還好,越是這樣說,大娘越氣惱,摔開他的手再次揚聲罵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娘的眼淚籟籟落下,連一句爭辯都沒有。

  我緊緊握著她的手,無聲的安慰,給她力量。

  已經記不清,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我就常常握著娘的手,在她被欺負、被侮辱的時候……

  我的娘,這個苦命的女人,別人口中卑賤的奴才,原是大娘陪嫁過來的丫鬟,十七年前的中秋之夜,沈氏身懷六甲,臨盆前夕,我的父親,那個道貌岸然的君子,他強爆了我娘,醉裡夢裡口口聲聲說愛她,卻保護不了她,十多年來娘一直在眾人厭棄的目光中生活,徒有偏房的虛名,卻連家裡最低等的奴僕都敢欺負,這一切都要歸功於我的大娘,還有我那軟弱的爹爹。

  「走罷!」我拉著娘離開,身後的叫駡聲越來越遙遠、模糊,可是我心中愈來愈痛,不能呼吸。

  「蘭心,清塵……」爹呼喚我們的聲音仿佛是從前世傳來,娘回首留連,我聽不清。

  大雪覆蓋蒼穹,桌子上吉服整整齊齊疊放,深紅耀目,飛鳳翔鸞的圖案躍然錦上,六屏寶冠垂下精緻的流蘇,和著燭光搖曳紛呈,屋子裡水溻溻一道足印蜿蜒至床邊,腳踏上一雙繡履濕透,鮫紗朱幔分掛兩邊,我縮在角落裡哭泣。

  然而,我乾涸的眸中滲不出淚水,唯有一顆心茫然而疼痛,明日,便是成婚之日,前方的路究竟怎樣崎嶇與坎坷?我不知道,我抱著赴死的決心前往深宮,只希望換回娘名正言順的地位。

  年少輕狂也好,一念之差也好,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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