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二兩娘子 | 上頁 下頁
楔子


  天寶三年春,揚州城東的太平坊一點兒也不太平。

  有家小小的胭脂鋪得罪了市舶使的侍郎大人,這裡三天兩頭都會發生雞飛蛋打的事件。

  劉姨扭腰擺臀、左閃右避,總算是到了目的地。她掏出手絹很是端莊地拭了拭額間的汗,打量著眼前的胭脂鋪,這是間小得很不起眼的鋪子,內堂的陳設也很簡陋,甚至連個招牌也沒有。櫃架是老舊的,被風稍稍一吹就吱吱響。角落裡有張破舊不堪的椅子,她要找的人正盤坐在椅子上,認真審查著眼前的賬本,時不時地發出兩聲歎息。

  那便是錢夕蘊,人稱「銀不換」。雖然才十七歲,已隱隱透露出幾分絕色風姿。儘管臭名昭著,卻仍擋不住頻頻托媒求親的達官顯貴。

  「別歎了,我又不是市舶使的,你裝給誰看。」

  「是劉姨啊。真是的,害得我以為那群人又來找茬兒了。」夕蘊猛地抬起頭,看了門外一眼,果然除了劉姨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真吵,你家那不爭氣的又闖禍了?」劉姨撇著嘴角,看著門外雞飛狗跳的場景。

  「那群沒同情心的傢伙!你看,我們家已經家徒四壁了。小弟想吃豬肉,買不起嘛,我就讓他去偷了……不就偷了他們一頭豬嗎,至於嗎?都吵了一上午了。」她說得理直氣壯。

  那是一種讓聽者以為仿佛所有的理都在她那邊的口吻。劉姨倒也習慣了,附和著點了點頭,嚴肅起來,「這樣下去也不是回事。聽劉姨的話,趁早找個好人家,把自己嫁了。你這回得罪的可是市舶使的人,光靠自己挺不過去,會把這胭脂鋪都賠上的,何況你還得照顧小弟和老錢呢。劉姨手上有個好男人,願幫你息事。」

  「你還說,都是你惹的事。你要是不幫市舶使侍郎的那個傻兒子來說媒,也沒這事了。傻子你都往我這兒塞了,誰知道你現在說的這個好男人是個什麼東西。」說著,夕蘊埋怨地瞪了劉姨一眼。

  自覺理虧的劉姨尷尬地笑了笑,繼續說道:「這次不同,是姑蘇三傑萬漠。你不也曾經誇過他的畫嗎,那可是個翩翩公子。」

  「哎喲媽呀,二十年前你若說萬漠是翩翩公子,我定會深信不疑的。現在,他老人家都快四十啦,你犯得著一直把我往火坑裡推嗎?」

  「銀不換!」劉姨火了,夕蘊觸到她的死穴了--竟然懷疑起她的職業道德,「你又不是不清楚自己的條件,好好的姑娘家,專跟青樓做生意。一天到晚訛詐一些善良百姓的錢財,還偷漏賦稅,外加還有個專愛惹是生非的弟弟,就這名聲你還指望嫁給展越浩這樣的人嗎?」

  話剛說完,夕蘊的眼睛倏地就放亮了,「展越浩好啊,財神爺啊!」

  「那也得人家瞧得上你!懷德坊的夏影不知道比你好上多少倍了。」

  劉姨倒也不是故意打擊她,只是恨這丫頭不爭氣。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夕蘊自從在青樓見過展越浩一眼後,就芳心暗許了多年。可惜人家早就娶了妻,還是揚州城西最負盛名的傾城女子夏影。

  偏偏夕蘊是個實心眼的人,固執得很,至今還對人家念念不忘。正趕上最近展越浩陪同妻子回娘家省親,她又一次蠢蠢欲動了,竟然都忘了自己眼下的窘境。

  「姐,姐!」咋呼的叫喚聲,伴隨著一道小小的身影竄入,「市舶使又來人了。」

  「爹呢?」夕蘊站起身,難得的嚴肅。

  「他們要抓爹呢,被這個大哥哥給打發走了。」錢小弟指向身後的男子。

  夕蘊皺起眉,看著眼前的男人。雖是夢寐以求的人,她卻不覺得欣喜。她是萬分不想在如此狼狽時和他見面的,可偏偏每次見面,恰恰都是她手足無措之時。

  「錢姑娘,又見面了。」

  「很正常啊,揚州城也就那麼一丁點兒大。」夕蘊挺起胸,故意讓口吻聽起來很輕佻,不想讓他看出什麼情緒。

  「我花了二兩銀子替你打發了市舶使的人。」展越浩哼笑,很是得意地挑眉,「我記得上回見面的時候,你說若是誰願給你二兩銀子,你就是誰的人了。還作數嗎?錢姑娘,做生意的人誠信很重要。」

  「啊?大哥,你不會瞎了眼想娶我姐吧?」

  夕蘊已經沒有心情去計較錢小弟的話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多希望他能點頭,可事實總是殘酷的。

  「我當然不會那麼瞎眼。夏影喜歡你這裡的胭脂,我要最好的,銀子不是問題,但一定要獨一無二。」

  ……

  長久的沉默之後,錢夕蘊從腹腔中,醞釀出一道中氣十足的怒駡,「沒有!什麼狗屁胭脂,老娘要嫁人了,不賣了!」

  「太好了!你終於想通了,我明天就派人去姑蘇通知萬家!」

  「現在就去,我要馬上嫁!」

  所有看熱鬧的人,包括為了那頭豬而來的人,都以為銀不換只是一時意氣用事,因為愛而不得才被氣暈了。

  只有夕蘊自己知道,她已經被逼到無路可退了。展越浩僅靠二兩銀子打發了市舶使,那是因為他有勢;靠她自己,就算二萬兩銀子也會是打了水漂。就像劉姨所說的,她已經聲名狼藉了,或許所有人都會認為,嫁給姑蘇三傑之一的萬漠,已經是她的福氣了。

  三年後,兜率寺,香燭鼎盛。

  白衣男子面色凝重,席地盤坐在大殿內,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和尚,良久,從喉間迸出一句,「大師,您說過出家人不打誑語的。」

  「老衲從不打誑語。」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笑著,面容安詳。

  「得了吧,三年前您已經騙過我一次了。我捐了那麼多銀子給貴寺,您好歹也跟我說一次實話吧。」

  大師眼角微抽,笑容依舊不變,「施主想要老衲說什麼實話?」

  「怎樣才能知道一個女人是不是真的愛自己?」

  「……老衲不知。」大師橫了這個男人一眼,他看起來很苦惱。可是,一個和尚被人問及這個問題,更苦惱!

  「總有辦法的吧,不然您為什麼叫大師。」

  大師怒目圓瞪,欲哭無淚,「施主將那個女施主娶回來,總有一天她會愛上你的。正所謂,緣生緣滅,不可強求,只可強迫……」

  「不會又騙我吧,管用嗎?那為什麼您愛的那個女人還會變成'師太'?」

  「你……」

  大師臉色赤紅,欲言又止……他撅過去了。男人皺了皺眉,仔細回味著大師的指點,在滿殿的混亂中,若有所思地踱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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