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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事實看起來已很明瞭。姚三思雖屢猜屢錯,但這次他身在局中,顯然比別人要明白很多。不過秋長風聽到這些,並無半分詫異,只是望著天上的飄雪,回道:「無論聖上做什麼,我們是錦衣衛,聽令行事就好。」

  姚三思沒有聽出秋長風的言下之意,壓低聲音道:「千戶大人,眼下有兩件事很奇怪。」

  秋長風隨口問:「哪兩件事?」他雖不覺得姚三思有什麼高見,但並不介意姚三思動腦筋。

  姚三思神神秘秘秘道:「第一件是聖上到了觀海,竟然讓甯王隨行。」

  這件事的確有些奇怪。因為甯王自靖難之役後,一直都是寄情山水曲樂、修仙得道。朱棣除了在靖難之役與甯王合戰過朱允炆外,幾次北伐,均不再找甯王。為何這次朱棣到了觀海,又帶來了甯王?

  難道說,因為這次要對付的對手還是朱允炆的緣故?

  姚三思從秋長風平靜的表情中看不出什麼,還能「不恥上問」道:「千戶大人,你說這件事奇怪不?」

  秋長風只是反問道:「第二件奇怪的事情是什麼?」

  姚三思早習慣了秋長風的態度,聲音更低道:「千戶大人,你在金山時,難道沒有發現個問題……」頓了下才道:「上師的屍體不知道哪裡去了。」

  秋長風的臉色驀然變得極為難看:「你確定?」

  若是葉雨荷在場的話,肯定很奇怪。秋長風本來早知道這事的,為何這時候聽姚三思說出這個消息時,還如此震驚?

  姚三思連連點頭道:「是呀,我確定。我親眼見上師死了,可醒來的時候,留意到滿殿的屍體中,沒有公主和上師的。」他和秋長風不同,他總能留意到更明顯的事實。因此,他現在還不知道,死在殿中的那個衛鐵衣是個假貨。

  「公主如今回來了,可東瀛忍者為什麼帶走上師的屍體?」姚三思繼續問道。這個問題顯然在他心頭徘徊了許久。

  秋長風心思飛轉,終於恢復了鎮靜,搖搖頭道:「不知道。」

  女人說「是」的時候,通常是否定的,而她們說「不」的時候,有可能是肯定。可秋長風說「不知道」的時候,沒有誰能知道秋長風到底知道不知道。

  姚三思也不知道。但他明白,秋長風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再討論下去。因此,他雖奇怪秋長風對此事的淡漠,還是換了話題道:「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

  秋長風不等回答,就聽不遠處有人道:「現在我們要去見漢王。」

  姚三思一聽那森冷如雪的聲音,立即變得畢恭畢敬。秋長風心中微動,轉身望向說話那人,施禮道:「秋長風參見指揮使大人。」

  說話那人正是紀綱,紀綱的身邊站著孟賢。孟賢有些嫉恨地望著秋長風,紀綱卻有些深意地看著秋長風。

  紀綱額頭的劍痕似乎更深刻了些——深刻如皺紋。

  見秋長風施禮,紀綱只是淡然道:「秋千戶不必多禮。」他對秋長風無疑很客氣。但上司對下屬客氣,通常不是什麼好兆頭。

  秋長風當然明白這點,他也知道和紀綱之間,再也回不到慶壽寺時的關係。他只是詢問道:「大人……我們……要去見漢王?」

  紀綱點頭道:「不錯,漢王要走了……」

  秋長風微愕,卻沒有出口詢問。他本來就是如此,問該問的,想要想的。很多事,無疑動腦比動口要好些。姚三思卻忍不住道:「什麼?漢王要走?去哪裡?」姚三思不解,眼下大敵當前,天子朱棣親臨觀海征討東瀛,正要依仗漢王之力,漢王為何要走?

  紀綱根本不做回答,只是道:「秋長風,漢王臨行前,想要見見你,因此讓本指揮傳傳話……你若有空,現在就可隨我前往漢王的營帳。」

  秋長風心中奇怪,還是道:「好,屬下這就和大人前去。」

  紀綱眼中閃過分賞識之意,但很快泯滅。他話也不多說,只是轉身向軍營外走去。孟賢如影子般跟隨,有意無意地擋在秋長風和紀綱之間。

  姚三思不得紀綱的命令,當然不好同去。他有些失落地立在雪中,心中卻想,漢王為什麼要在走之前見秋千戶?漢王和秋千戶之間,還有什麼可說的?

  漢王的天策衛遠在東霍群島,他跟隨侯顯來到觀海,不過帶了幾百貼身侍衛。和天子吵過之後,漢王更是負氣在禦營數裡外紮營,顯示對天子的不滿。

  那軍營規模不大,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威嚴肅穆之勢,竟不亞于禦營。

  紀綱、秋長風入了軍營,被人領著直奔主帳。未及主帳前,就聽有絲竹之聲傳來,不由得都有些發怔。

  漢王和天子吵翻、關係惡化,還有心情欣賞歌舞?

  掀開簾帳,帳外雪落,帳內卻是溫暖如春。有樂師輕調管樂,急出曲弦,樂聲錯落,如珠落玉盤。

  歌姬如火鶴般團團而舞,裙擺紛揚,又如飄飄落落的紅雪。

  紅雪那頭,漢王略帶落寞地坐在高位之上,端著酒樽。見秋長風二人進來,不羈的雙眉一揚,目光中似乎有寒芒一閃,可那寒芒如天邊流星,轉瞬即逝,淹沒在洋洋灑灑的紅雪明燈中。

  帳內早掌燈,原來天已暮。

  秋長風、紀綱見到有如火般的歌姬旋舞之時,還能保持冷靜。畢竟這二人均是身經百煉,喜怒難形於色。可饒是二人如斯冷靜,見到漢王旁邊那人的時候,也忍不住心中詫異。

  陪在漢王身邊欣賞歌舞的人,鶴髮童顏,竟是甯王。

  秋長風已知道甯王來到了觀海,可甯王為何前來漢王的營帳中?難道說甯王知道漢王和聖上不合,因此想做和事佬,來勸漢王?他閃念間,卻隱約覺得這猜測有些問題。

  就在這時,紀綱向漢王施禮,輕聲道:「漢王殿下,聖上已同意了你回返南京之請……」

  樂聲不停,營帳內的舞女還在飛舞——舞動如火,可漢王臉上,卻帶分冬的肅殺。紀綱見到漢王的表情,心中惴惴,不解漢王究竟想著什麼,就像他也不明白天子到底想著什麼一樣。

  原來,漢王來到觀海後,遭到朱棣呵斥,因不滿朱棣賞罰不明,和朱棣吵了一架,遽然提出要回南京。漢王是矯情還是真怒,是真走還是作態?沒有人知曉。

  可天子朱棣竟然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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