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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眾人這才驚凜止步,知道要殺張定邊固然重要,可是保護姚廣孝更是重中之重。先不說他們能不能追上張定邊,就算追上又能如何?

  一想到方才驚天動地的一戰,看到殿中的屍體狼藉,那些燕勒騎雖是剽悍,可臉色早變。

  衛鐵衣突然想起什麼,心頭一顫,轉目望過去,只見到雲夢公主驚得臉色青白,但總算安然無恙,這才歎口氣。突然間一顆心沉了下去,因為他發現,葉歡不在殿中。

  方才殿中打得天翻地覆,那個神秘的葉歡不知何時,悄然消失不見。

  大雨滂沱,驚雷動天。

  霹靂一個接著一個劃下,耀亮了金山。巍峨的金山在這驚電之下,沒了白日的秀麗幽絕,反倒有種嶙峋森冷的猙獰之意。

  一道人影沿山路急奔,如同猛虎縱躍山川般的矯健剛勁,雖有大雨、寒風、雷電、陡崖,但阻不住他堅毅的步伐。

  又是一道電閃。

  那人終於止步,立足在一株大樹之下。那人白眉白須,袈裟破爛,手臂上的袈裟有處劃破,袈裟上有點血色,但血跡早被瓢潑的大雨洗淡。

  那人正是張定邊。

  看了手臂一眼,張定邊眼中突然露出落寞蕭索之意。他敗衛鐵衣,沖出燕勒騎的包圍,幾乎斃了姚廣孝,就算葉雨荷、秋長風都攔他不住,看起來,他雄風依舊,囂張依舊。

  可他知道,他老了。

  他雄心還在,但他已是近百的老人。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命。他活到近百,竟然還不認命,還有疑惑。他不服,他真的不服,當年他輸得不服。

  紅顏遲暮,英雄末路的心境,誰能體會?

  因此他知道有機會再次改寫命運的時候,他忍不住地心動,忍不住地出手。多年的壓抑,一朝噴薄,他雖近百,但還想一試,試試那昔日睥睨天下的第一英雄,是否還能借金龍訣扭轉乾坤!

  雷動。

  張定邊緩緩扭頭,望向身後暗處,嘴角帶分澀然的笑,「不想老夫多年未出,還能認識你這種人傑。」

  電閃。

  一人站在滂沱的雨中,臉色蒼白如初,神色從容依舊,那人正是大明錦衣衛——秋長風。

  張定邊一陣急行,仍舊沒有甩脫秋長風。他和秋長風交手一招,以他的本事,居然還受了傷!

  他雖用袈裟回旋之力崩飛斷刃碎片,終究未能盡數避開。袈裟爛,他的手臂亦被一片碎片劃傷。

  秋長風望著張定邊,眼中含義千萬,有敬佩,有感慨,有不解,有決絕。

  他敬佩張定邊的武功,他感慨張定邊的執著,他不解張定邊的堅持,可無論如何,上師有令,張定邊謀反,他就要決絕的將張定邊繩之以法,因為他是錦衣衛——代表大明鐵血法紀的錦衣衛!

  「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秋長風終於開口道。

  張定邊怔了下,根本沒有想到這時候,秋長風竟會說出這句話。他突然笑了,大雨中,笑得滄桑蕭瑟,笑得幾乎流出了眼淚。

  雨亦如淚,淚如血。不知許久,張定邊終於止住了笑,望著秋長風道:「還來得及,真的來得及?」

  秋長風默然,他明白了張定邊的用意。

  張定邊任憑雨水如淚的滑落,喃喃道:「是的,我知道,我若收手,姚廣孝不見得要我死,他可能還會讓我留在金山寺,以顯寬宏大量。我能活下去,再活個一百歲也說不定。」

  嘴角帶分哂然的笑,緩緩望向秋長風道:「可那有什麼意義?就如這棵樹一樣,就算活了千年,又有什麼意義?」

  他望著身邊的那棵大樹,滿是嘲諷之意。

  樹合攏可抱,端是有些年歲,可樹已顯枯相,葉子蕭索幹黃,遠黃得比深秋的林木要快,看起來也近遲暮。

  有志不怕年高,無志空活百歲。

  活著的意義當然不是看你活了多少歲,而是看你做了什麼。人的一生,只要有片刻的燦爛,為人銘記,千古流芳,遠比那腐朽渾噩地過了多年要有意義。

  秋長風忍不住歎息道:「你可知,金龍訣若出,這天下又會大亂。百姓日苦,試問你於心何忍?」

  張定邊淡淡道:「天下遲早會亂,朝代更迭亦是在所難免。該死的就死,該改的就改,此乃天道循環罷了。既然當年朱元璋可以改變命運,為何老夫就不能?」

  秋長風目光一冷,「如今四海升平,天下安樂,你此舉不是天道,而是逆天行事。」

  張定邊撫摸著樹幹,樹幹上有道傷疤,就如他臉上的傷疤般,滿是斑駁滄桑,「順天、逆天,不過是迂夫之見罷了,歷來都是成王敗寇,老夫若能成事,後人只會說大明是叔搶侄位,暴戾殘逆,腐朽該亡,老夫順天行事,你說對也不對?」

  秋長風歎口氣道:「看來你要一意孤行了?」

  張定邊還在摸著那大樹的傷疤,那傷疤有兩尺之長,不知是因何留下。他看著大樹,哂然道:「老夫一意孤行,看來你要替天行道了?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他一拳捶在大樹之上,砰的聲響,目光中陡然有光芒閃動。

  秋長風目光閃爍,緩緩道:「金龍訣當然就在金山?」

  張定邊身子微震,只是望著那棵大樹,卻不言語。

  秋長風道:「你知道《萬里江山圖》中藏著金龍訣的秘密,因此多年來,一直想要從圖中找到那秘密。只可惜你雖精武功,但不懂書畫,因此看不出《萬里江山圖》的秘密。但葉歡指出那畫的工筆有異,需要倒著來看,你一眼看後,立即要反,可見你肯定知道了金龍訣究竟藏在哪裡。」

  張定邊冷哼一聲道:「你這多廢話,無非想從我口中試探出金龍訣何在罷了。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秋長風笑了,笑容中帶了譏誚之意,「可你早就告訴了我。」

  張定邊凜然,終於望向秋長風道:「我早就告訴了你?」

  秋長風沉著道:「我看了個把時辰,如何看不出那畫工筆有異?我更早看出《萬里江山圖》倒著看,應是金山的地形圖。」

  張定邊一震,失聲道:「你早看出來了?」他心中困惑,不解秋長風為何早看出來,卻不說出。

  秋長風又道:「但我對金山不熟,因此一直在琢磨金龍訣藏地何處。你在金山多年,當然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你熟知這裡,琢磨了多年,當然可從畫中一眼看出金龍訣藏在何處,可你一定要立即取出金龍訣,因為你知道以上師的頭腦,只要個把時辰,亦能知道金龍訣所在之地。因此你眼下的第一要義不是要逃離金山,而是取了金龍訣。你若逃離金山,我追不上你,但你只繞著金山兜圈子,我自然可輕易跟上你。」

  張定邊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驚詫,他從未想到秋長風推斷如斯縝密精細。他心中不服,冷笑道:「其實你還在詐我,你畢竟不知道金龍訣所在。」

  秋長風緩緩道:「你錯了,我方才是不知道,但我現在已經知道。這金龍訣……」頓了片刻,秋長風一字字道:「這金龍訣,就在你撫摸的那棵大樹內。」

  張定邊臉色遽變,嗄聲道:「你又是如何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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