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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葉雨荷望著那烏雲蔽日,神色中有著說不出的失落,「我是個捕頭,在你身邊終究不是長遠之計。我想回沿海。」突然想到那晚秋長風說過的話,「葉捕頭,很多事情,其實和你無關,你真的不必參與進來。」葉雨荷心中茫然在想——我是真的想走,還是聽了他的話?

  雲夢公主急了,一把抓住了葉雨荷的手道:「不行。」

  葉雨荷不為所動,只是道:「公主還要下令,讓我不走嗎?」

  雲夢公主看到葉雨荷的臉上,似有悲傷流轉,一時慌了,忙道:「不是,葉姐姐,我真的喜歡你留在我這裡。我很孤單,一直想有一個你這樣的姐姐在我身邊,我求求你,留下來,好不好?」

  她這次說的都是真心話,她雖在宮中,鐘鳴鼎食,但心中實在有著說不出寂寞之意。那種寂寞,是無論如何奢華的生活都無法彌補的。

  她自出生後,就得到朱棣的寵愛,她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不能如願的時候,可她益發的寂寞,再多的索求也滿足不了心中的寂寞。葉雨荷雖冷漠、剛硬,但處處幫她,在她心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在雲夢公主看來,葉雨荷幾乎就是她的一個姐姐,溺愛著這個撒嬌的妹妹。

  見葉雨荷不語,雲夢公主幾欲流淚道:「葉姐姐,剛才是我錯了,難道你真的不肯原諒我嗎?」

  葉雨荷望著那讓人憐惜、嬌弱如花的面容,陡然一陣心悸……

  就在這時,金山寺不知哪裡傳來了鐘響,嗡的一聲,宣告白日的結束。

  已落日。

  雲夢公主醒覺到這點的時候,立即扭頭向殿內望去,見葉歡還是呆立在那裡,眾侍衛就要上前。忙道:「葉姐姐,你還得幫我抓壞人,不能走的。」說罷急急入了大殿。

  有燈燃起,烏雲蔽日,天色幾乎是瞬間黯淡,葉歡呆呆地望著牆上的《萬里江山圖》,臉上已見寒,就聽姚廣孝道:「日落了,殺了他。」

  話一出口,眾侍衛拔刀,一時間鏘啷啷聲響,寒燈更冷,刀光更寒。

  秋長風上前……

  葉歡陡然大叫道:「等等。」

  姚廣孝一擺手,眾侍衛止步。葉歡抹了把冷汗,強笑道:「上師,我好像發現點問題。」他終於發現,無論他如何機智,在冰冷如山的姚廣孝面前,半分作用都不起。

  姚廣孝根本不語,無法主持動容道:「你小子發現了什麼?」

  葉歡目光落在了秋長風的身上,說道:「秋兄如斯智慧,想必對書畫也有絕佳的鑒賞能力,不知道從這幅畫看出什麼門道了嗎?」

  秋長風淡淡道:「現在是上師要你來看,你不要覺得扯上我,就可以逃過一死。」

  生死關頭,葉歡本是孤傲的表情很是尷尬,強笑道:「怎麼會呢?在下認出這畫是用黃派技法所繪……」

  秋長風斜睨姚廣孝一眼,見他並不言語,一時間琢磨不透姚廣孝的用意,隨聲道:「不錯,那又如何?」

  葉歡立即道:「黃笙畫派作畫,可說是獨具一格,富貴堂皇……」

  秋長風歎口氣道:「若說黃笙畫派的技法,只怕說到明天天明也說不完。你若想借此爭取活命的時間,可算打錯了算盤。」

  葉歡臉色變得難看,勉強道:「在下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感覺到這幅畫雖然說是工筆細描,可算是上上的畫師所繪,但工筆中似有拘謹之意。」

  無法主持忍不住喝道:「他畫的好壞、拘謹有什麼關係,你小子看不出來,就徑直說好了。」他雖在呼喝,可神色間,顯然有失落之意。

  葉歡緩緩道:「誰說畫的好壞、拘謹沒有關係呢?恰恰相反,大有關係。」

  無法主持一怔,錯愕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和尚昔日的確是個縱橫天下的將軍,但就因為如此,所以對畫法一竅不通,這畫兒他成天在看,看了十年,終究不得其法,從未想到過,這幅畫的工筆、好壞會有什麼問題。秋長風目光閃動,又落在那幅《萬里江山圖》上,問道:「葉兄若有高見,不妨直說,這般遮遮掩掩,只怕我等得,我的刀可等不得。」他手按刀柄,竟有出手之意。

  葉歡見秋長風要出手,臉色微變,走到那牆前,伸手指道:「這幅畫乍一看,的確氣魄非凡,但若看久了,就會發現此畫只為傳真,不見神韻,畫中缺乏一種風骨,可見畫師雖不差,但並非那種大家。」

  秋長風凝望葉歡手指,終於點頭道:「不錯,你指的那筆就可見畫師下筆的時候,頗為拘束,難展靈動。」他手指劃動,似乎模擬著畫中的筆致,突然道:「這一筆乍一看很是彆扭,從上向下運筆只感覺那畫師手如負重……」

  他話未說完,臉色也變了。

  葉歡聞言,神色狂震,突然雙手撐地,竟倒翻而立。

  眾人見他舉止古怪,均是心生警覺,只怕他對上師不利。不想葉歡倒翻去看那幅畫,看了片刻,突然臉露狂喜之意,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等到他再正常站立的時候,容顏煥發,一改沮喪之意。

  就算是姚廣孝都有些顫聲問道:「你明白了什麼?」那無法主持還是不解,但臉上也露出激動之意,感覺生死關頭,這個葉歡好像頓悟了什麼,竟要破解這二十多年,沒人能解開的玄秘。

  葉歡立直,長歎一聲,說道:「我明白這幅畫的問題了。這幅畫居然是畫師倒著畫的,你們若是倒著來看,就會發現這幅畫絕非《萬里江山圖》。不過要看這幅畫究竟是什麼圖案,還要離遠來看才好。」

  眾人聳容,從未想到過葉歡竟從工筆中看出此種玄機。

  衛鐵衣心中微動,突然道:「可你若是引我們倒立,趁機逃走又如何?」他不懂畫,但懂人的心理,戒備之下,有此一問。

  眾人又是一呆,才想到這個可能也是有的。

  就聽到一聲霹靂斷喝傳出,那無法主持突然長身爆起,身形如箭地竄到大殿門前。

  不待眾人有所舉動,那主持腳尖一點,上了高牆,再一翻身,竟借力到了那大殿的橫樑之上,身子倒懸下來。

  衛鐵衣凜然,不想此人雖老,竟仍有這般身手。若讓他這般懸掛,他是萬萬不能。

  此人看起來近百歲的年紀,居然還有如此靈動霹靂的本事,若是年輕時,那還了得?

  見無法主持倒懸梁上,向那幅畫望去,衛鐵衣這才想到,這殿中,的確沒有任何一個位置,比那梁上觀看《萬里江山圖》的倒畫還方便。

  方才葉歡管中窺豹,只見一斑,這會兒那主持在梁上倒望去,當然可鳥瞰全貌。

  所有人都想倒轉來看牆上的那幅《萬里江山圖》,但身肩衛護姚廣孝之責,又如何能失禮倒立?

  不少人都是斜睨無法主持,只想從他的臉色中看出分端倪。

  不知許久,突然一道霹靂劃過夜空,那無法主持倏然落下,從數丈高的梁上掉了下來。

  雲夢公主差點叫了出來,就見那主持空中騰身,雖在數丈高處落下,仍穩穩落地。若不親眼所見,誰都難信如此老邁的身軀竟有如此高強的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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