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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原來,「她」是個女子。

  原來,她是只「妖魚」。

  原來,她名叫諶墨。

  原來,她是諶茹的妹子……

  原來的原來,縱她不是我夢般的存在,我和她,仍站隔著一道永不可達的湖灣……

  但我仍象著魔一般,收集著她的一切:她有胃腸的宿疾,她嘴下吃食挑剔,她喜珍奇古事,她喜穿白衣,她愛扮男子,她常在青樓遊戲……

  青樓?每次看著屬下遞來她又去青樓或踢館或喝花酒的訊息,我總是又笑又氣:青樓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她就不怕一朝著道?

  但這份偷來的甜密,在得她已與一男子牽手偕伴時,嘎止。我告訴屬下,不必再探聽她之一切。

  我怕接下來探聽到的,將是她與人成婚,生子。

  我……承不住。

  番外之傅洌(五)

  「呵唷,看我欺世盜名作惡多端欺男霸女無惡不做的雲伯侯小公子來也!」

  我自車內,聽那車外一聲,當即挑了簾。為何要挑簾?並不確定。但在聽到的那一刹,思未動,手已先行。然後,看見了她。

  儘管是時隔多年,囂張的眉眼,放恣的姿態,無拘的調謔,沒有絲毫改變。

  「小親親,莫害羞,情郎哥哥我疼你哦……」說著如此輕薄的話兒,卻全無一絲污穢……我不知素來清寂的心為何在那時如此疾跳,就似,她出語挑逗的人,不是那賣花女子……

  但在那只髒手要碰上她身體的一瞬,我幾乎克制不住體內殺人的衝動。阻止我的,是她那撲天而來的絕色:黑的發,白的衣,玉的顏……

  所有觀到這份絕色的人,怕是都被驚住,包括本王,以及同車的小六。直待她纖長的身形要走,我才要下車追去,聽見小六說,「三哥,适才那個,就是你的小舅子罷?」

  「……恩。」小六的話,使我頓時想起,在京師,該見過類似的臉,竟是出自雲伯侯府,諶茹的娘家!但為何,以前見諶霽時,沒有錯認成她?

  「怪了,親姐弟呢,嫂子也美,甚至稱得上絕色,怎沒有那股子驚天動地的……」

  驚天動地的什麼呢?諶茹是深閨詩書熏出的溫婉賢柔,怎可能有那樣、那樣附骨的靈與妖?

  「那樣的人,不是仙,就是妖呢。依三哥者,你那位小舅子算哪一類?」

  這小六的眼內,那亮澤的芒是什麼?!我突然氣起,「你看上『他』了?」

  若這小六敢答一個「是」字,本王會立即奏稟父皇,將諶霽調做他陪讀!

  小六的臉呈薄紅,我於是明白,他定然口是心非:「小弟不好男風,您當我是五哥呢,男女不忌!」

  「既如此,他是仙是妖,與爾何干?」我必須說,我有了一絲私心,知了『她』的存在,雖是男子,亦不願讓『她』為他人所覬覦,我會和「她」成為知己,一生一世的知己,這知己,一人足矣。

  但不久後便絕望的領悟:男人和女人.尤其和自己的妻妹小姨,永遠無法成為知己。

  ***

  「雲伯侯公子前來拜祭——!」

  我微不解:适才,不是已然來過了麼?去而複返,是想恁快就替姐討帳麼?

  我抬首,驀然愣住。

  堂廳口,一道雪影佇立。

  這人,不是諶霽去而複返,是她。

  我察得到,隨著這雪人兒到來,靈堂外長廊裡吹奏哀樂的眾家樂手,齊齊偃了聲息,所有人的目光與呼吸,均教這人兒引去。

  「孝親王?「雪人兒陡然開口,聲如美玉相擊,盈耳而來。

  我凝著這張清豔精緻的顏容,想著棺內永辭人世的諶茹,鋪天而來的無力感,囿我成束。為何,上蒼總是戲我不綴?

  錯的時,亦有錯的人;時對了,人卻不對;而對的人來了,時卻又如此荒誤?

  「我想看姐姐。」雪人兒把一對流盼時似三江春水,凝注時如天間星辰的美眸,在靈堂間掃過一圈後,停我臉上,「我要看姐姐。」

  「跟我來罷。」掀開那道垂簾,身後,蹙音低響,我回身,一股清香沁來,愕然頓住。

  待我回神時,正見她和那頂朱漆柳木牡丹花造型的豪棺較力,「你……」

  她睬我一眼,「幫我看姐姐。」

  我上前,將棺蓋平移出一尺若許。

  棺內長眠的麗人容顏宛生。

  「姐姐……」她淚兒撲簌簌跑出,由來頑劣的眉眼教切實的悲傷擠滿,「姐姐,姐姐……姐姐……」

  「你……」我待要找兩句勸慰,卻發現一切言辭不過徒費唇舌,就如前來弔唁的眾賓對我說過的,唯有蒼白虛弱。

  天人永隔,陰陽相別,無論你怎麼呼喚,都無法喚回一抹笑靨,母妃去時,我已體這苦,此下,她必亦如此。

  「姐姐的遺物在何處?」珠淚掛在雪腮之畔,她問。

  我移開了目光,我多怕自己在亡妻面前,出手為人拭淚……

  「姐姐的遺物在何處?」她再問,眉目已有不耐。

  這人兒,總是如此麼?悲傷也只能使她暫時安份。「大多都在那個盒子裡。」我指著諶茹遺身旁的金漆木筐道。

  以皇族來說,孝親王妃的陪葬未免清寒,但是,以她生前的脾性,想必不會喜歡有太多身外的東西相隨。堆金砌銀,也只是污辱了她而已。

  她探出修長一臂,竟將那木筐抓了過來。

  始料未及,她已得手,我皺眉:這人兒,當真為所欲為得慣了?

  「姐姐的玉飾掛件呢?」她打開木筐粗略覽過,問。

  玉飾掛件?似乎,是有這樣的一件東西……是在我與諶茹的洞房夜,恍惚見過?

  我尚未答,已聽她道:「我真是糊塗了,那東西向來不離我們每人的身,自然是掛在姐姐的頸上了。」將木筐放回原處,她雙十合十,念念有詞,「姐姐,墨墨知道,你現在穿得美美的,我不該再如以前一般故意弄亂姐姐的衣裳。可是,墨墨是真的想留下姐姐的一樣東西,也把墨墨的留給姐姐,就像墨墨和姐姐從來沒有分離過,你向來疼我,該是能原諒的罷?」

  「你——」我未及攔住,她的手已探向了諶茹的脖頸。

  她……「你未免太……」放肆,我話未完,手裡已多了一個以紅繩相系、猶帶著溫度的掛飾。

  「勞你把它掛到姐姐頸上,有它陪姐姐,就似本少爺護著,再冷再黑的地方,姐姐也不必怕……呸呸呸,姐姐定然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自然是要回天上……不管了,你把它掛給姐姐就是了,姐姐的,本少爺拿走了。」

  這玉飾上的溫度,來自於她。直到那人兒已消失,我手裡擾攢著這玉飾,但是,我卻知我沒有權力留下。

  我再將目先凝到棺內,宮廷裡祭妝師傅給了諶茹在這世上最後一個精美妝容。

  哎——

  「茹兒,文婉大體素為皇室婦人表率的你,怎會有那樣一個頑劣『兄弟』呢,你以前,可為此頭疼過?」掛件掛上她僵涼的頸,有這溫暖,她定可以一路好眠。

  指下用力,棺蓋移回原位,亦將妻子的遺容永遠隔離……天人永隔呢。

  諶茹,來生,不要遇到我,找一個你真正良人,疼你一世。

  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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