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台嬌 | 上頁 下頁
八一


  他伸手去摸,卻觸到一手濕紅。

  見他嚇了一跳,疏真輕聲笑道:「這是印泥紅墨,你以為是血嗎?」

  不知怎的,她的笑容之中,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鋒芒,一閃即逝。

  「好端端的,用印泥做什麼?」朱聞越發覺得好奇,不由笑著問道。

  疏真微微一笑,沉靜之外,竟是耀目熠熠,「這裡的粗墨都被砸碎了,在櫃裡尋一塊新的,卻不慎弄翻了朱砂。」

  朱聞怒無可怒,冷笑過後,卻是疼惜混合著愧疚,面對這一雙雪眸,終究說不出口,只得轉了話題,「你尋墨塊,要寫信給誰?」

  疏真聽這話隱約帶著醋意,不由的解頤大笑,雙眸幾乎笑成兩彎月牙,明麗颯然之態,幾乎讓人魂魄都為之攝去。

  朱聞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不妥。只得摸著鼻子發傻。疏真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才道:「是寫給葉太醫地。藥材都被弄亂了。須得他過來重新配過。」

  她言語輕柔。細聲款款。仿佛對眼前這一場紛亂無奈淡定。長髮披散如墨。雪白手腕上那嫣紅一片。卻仿佛有些方正地形狀。好似是什麼印章留下地痕跡。

  她笑容不變。眼中幽深光芒。卻在下一瞬比星辰越發璀璨——她撫摸著胸前木墜。纖指撥弄之下。竟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你在想什麼?」

  朱聞靜靜凝視著她——雖然近在咫尺。不知怎地。他卻好似感覺到她渺然天外。卻偏偏凜然清華之氣更盛。

  疏真好似從沉思中醒轉。仍是握住榧木香墜不放。眼中冷光卻逐漸松緩下來。她神情轉為苦澀悲淒。緩緩道:「我想起了虹菱。」

  朱聞一時無計可想,卻也無可安慰,紗帳輕曼之下,只見疏真的面龐隱沒於昏暗之中,聲音低啞,「「我總要看過她,問過她才甘心。」

  昭獄的石階逐漸向下延伸,彎曲回轉之間,光線越發黯淡,壁上斜插著松明火節,動靜之間似乎無聲,眼角餘光卻隱約瞥見四周人影。

  疏真覺得有些寒意,不由緊了緊肩上披帛,淡紫纏枝蓮暗紋的緞子在黑暗中幽閃拂動,遠遠看來越發弱不勝衣。

  默不作聲的守衛在前方導引,很快便到了黑漆柵欄的深處——她心中如明鏡一般,這是朱聞使了人脈手腕才得來的機會。

  鐵欄圈禁中的囚室,大都空曠閒置,行至盡頭,但見一燈如豆,乾草中間,側臥著一道熟悉身影。

  聽到腳步聲,虹菱睜開眼,頓時身上一顫,「是你……」

  守衛悄無聲息的退下,只留下心思各異的兩人。

  疏真凝眸望定了她,昏暗一片之中,只有那一小簇燈焰,在她眼中投下波光盈盈。

  「為什麼?」

  她直截了當問道,虹菱低下頭去,良久無語。

  凝滯的氣氛在四周浮散,暗處拂過一道涼風,幾乎要將燈花吹滅。

  正當疏真以為她不會開口之時,卻聽虹菱低低道:「你問我為什麼……」

  她的嘆息聲宛如幽靈一般,在囚室中徘徊不去,隨即,她發出微微哧笑聲,「姐姐,你如此懵懂,也算是件好事。」

  這答非所問的一句,含著千萬複雜情緒,疏真沒有開口,只是靜靜望著她,等待下文。

  「你可知道,自從你走後,家中是什麼景況嗎?」

  虹菱的笑聲此時此刻聽來,沾染了幾分詭譎淒然,顯出不祥意味來。

  疏真回想著可霓的身世,緩緩道:「父母都染病在身,舅媽作主,把我賣給了上京城的人牙從那以後,再沒有你們半點音迅。」

  虹菱歎聲又起,「你雖然被賣,卻是去了京城的官人府邸,你在那裡吃穿不愁,卻哪曾知道家中又遭遇飛來橫禍?!」

  「爹娘染的病,逐漸在四肢髮膚上泛起灰白潰斑,官府派了大夫來,卻是如避鬼神一般逃了出去——那是無可救藥的瘟疫!」

  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卻越發淒厲可怖,「那時候,我們全家被反鎖在家,外間隔得水潑不進,這是怕瘟疫傳染,是要我們活活困死!」

  「我至今還記得大家那嫌惡驚恐的神情,只有一個人,她伸出了援手。」

  疏真心中一凜,問道:「是蕭淑容?」

  「是。」

  虹菱抿唇苦笑,繼續道:「她當時也身處貧賤,乃是州令家的歌姬……卻居然不顧危難,每日裡偷偷替我們送飯。」

  第九十三章 夜亂

  一燈如豆,明滅搖曳之下將人影拖長,虹菱的聲音在昏暗中聽來清脆如冰,「全靠了那些飯食,我們才得以活命——真是可笑,瘟疫並沒有取走一家的性命,卻要在家中餓死渴死?!」

  她冷笑連聲,蒼白雙頰上泛起紅暈,「可是老天不長眼,爹娘苟延殘喘著,終究還是喪了性命——沒有大夫,沒有藥湯,我們只得等死。」

  疏真靜靜聽著這人間慘劇,雙瞳越發幽冷,她眼角掠過一道流光,隨即便渺然無蹤。

  她將無聲的嘆息咽入胸中,耳邊聽著虹菱激憤控訴,卻只覺百味陳雜,血脈中滾燙翻湧,卻是找不到宣洩的出口。

  虹菱卻是渾然不覺,只是咬牙繼續道:「爹娘死得屍骨無存,一把火燒了個乾淨,若不是蕭淑容及時報信,連我也要葬身屋中……你在京城安穩過活,可曾顧念家中片刻?!」

  虹菱越說越是怨毒偏激,話到最後,卻是忍不住,遷怒到了長姐身上。

  疏真默然無語,卻是伸手掩了面龐,雪色羅袖半遮之下,幾乎要失聲大笑——安穩?!

  她微微眯眼,想起可霓被賣到自己跟前的模樣:那般瘦骨嶙峋,面色發黃,搖搖欲墜幾乎要昏厥過去——戎馬倥惚之中,蕭策費了心力,這才尋來伶俐可靠之人。從此,一對少女主僕便在軍中顛沛周遊,數次面臨生死之際,其中危難辛酸,豈是言語可以道盡?

  她閉上眼,想去方才的「安穩」二字,心頭越發火辣辣的疼,仿佛針刺鐵烙,一口鬱氣積在胸口,卻是幾乎要將這丫頭一把拎起,在她耳邊大聲喝道:你所怨怪的長姐。已經死了!死得屍骨零落,收葬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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