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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第五十二章 傳奇

  三月剛過,王城之中卻仍是頗有涼意,天公也偏不作美,細雨朦朧之中,仍帶出隱約的料峭來。

  大道兩側綠意勃發,被雨水一洗,越發顯出光彩來,那輕擊濺落的沙沙聲,聽入耳中,宛如天籟。

  如意樓乃是王城首屈一指的酒樓,此時正是飯時,雖然久雨難行,酒樓之中的人客仍是不少,收了桐木紙傘,怨一聲老天,心下卻仍是愜意。

  西北雨水頗少,開春更是田耕關鍵,一向有「喜雨如金」之說。如今看這光景,這一年大約不會缺糧少食,是以無論農商貴賤,面上都帶出些輕鬆來。

  三樓的雅座中,最合宜的卻是臨窗一間,此時卻是簾幕低垂,柔幔隨風而揚,若隱若現著些人影,顯然已被人包下。

  疏真臨窗而立,看一眼街邊綠柳如絲,卻仍是百無聊賴的回過頭來,將二樓的情景掃入眼中。

  二樓雖是散座大堂,亦是非富即貴,屏風割起一處處玲瓏格局,彼此之間卻仍能觀視寒暄,實在是匠心獨具。最中央處絲竹纏綿,牙板清響,當紅的歌伎正是華衣盛妝,歌音繚繞。

  「諸將說封侯,短笛長歌獨倚樓……」

  相似的樓臺,相同的曲調,如此情景,卻早已是天南地北,物是人非……

  疏真看得入神,心中卻是無限唏噓,正當沉吟之時,一道清朗嗓音從身後插入——

  「難得出來散心,你卻在那裡看個不休——先前以為你嫌聒噪,這才特意選了個遠離樂歌的靜室。你若是真是喜歡聽,稍後召她上前清唱便是。」

  朱聞見她回頭,微微一笑,將桌上小巧點心放入她的碟中,招呼道:「嘗嘗此地的小薄餅,這可是王城一絕……」

  疏真走近桌邊坐下,拈起一枚嘗了,竟有梅子的淡淡清酸,一時倒也頗為中意,一邊又拿起一枚,一邊笑道:「我只是看看熱鬧,倒不必喚歌姬上來了——人家做些營生也算不易,何必平白驚擾他們。」

  朱聞輕聲一笑,帶些輕佻的自嘲,「說得也是,她們若是聽了我的名頭,怕不是要花容失色,癱軟在地。」

  疏真白了他一眼,想起坊間那虐殺姬妾的繪聲繪色,一時卻也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不知不覺間,觸景傷情的憂悒倒是沖散不少。

  此時歌女之音回環繞梁,越發悱惻,「萬事盡隨風雨去,休休,戲馬台南金絡頭……」

  唱到此處,堂間客人正欲喝彩,卻冷不防有人輕蔑笑道:「只聽這一首南鄉子,便讓人倒足了胃口!」

  聽聲辨音,乃是出自三樓另一間雅座中。

  這聲音雖然不大,卻是清脆冷厲,遙遙傳去,卻是壓住了二樓賓客的說笑喝彩聲,一時所有人都為之愕然,隨即,便有人高低不齊的罵了起來。

  有人聽出這嗓音帶些中原的儒軟,於是便冷笑著回道:「我道是什麼人,原來是南邊的小白臉酸書生!」

  「你懂什麼,越大家在此唱了多時,什麼達官貴人都聞名來聽……」

  一片哄笑混亂中,歌姬越春秀的面上掛不住,卻是止了唱,朝著三樓福了一福,道「奴家技藝不精,倒是讓君子恥笑了……卻不知是哪裡不對,還請您不吝指教。」

  只聽羅幕深處,那人又冷笑了一聲,意甚不屑,「你何不繼續唱下去——下來兩句是什麼?」

  那歌女毫不猶豫接上道:「催酒莫遲留,酒味今秋似去秋。」

  「哼!你倒是背得順溜,只是鸚鵡學舌,卻絲毫不顧文意——什麼今秋?!如今正是春日光景,卻說什麼秋,真是十分不合時宜!」

  那人一陣批駁,犀利刻薄之外,更顯出居高臨下的自矜之意,末了,他還低聲嘀咕了一句,「真是西北蠻夷,對詩文一知半解也要學著附庸風雅!」

  這最後一句聲量較低,除了朱聞這一處聽得真切,二樓賓客未曾聽到,否則依著王城人的直爽剽悍,下一刻就要爆發毆鬥!

  饒是如此,二樓客人看不慣此人如此做派,仍是一片聲的抱怨喝罵,一旁的酒樓掌櫃見氣氛如此不妙,連忙上前賠笑,插科打諢之下,卻是將此事帶過,隨即使了個眼色,讓歌女退下後,又笑道:「我們如意樓最近新到了位說書的先兒,他的段子倒是新鮮有趣,各位聽膩了曲子,不妨聽他來一場。」

  於是便有人擺上桌椅,說書人寬袖竹扇,四十上下,立定後喝了口茶便開講了——

  「小人初到王城,見此地風物皆佳,氣脈悠長,實在是塊人傑地靈的寶地,比起京城來,也是不逞多讓。」

  見各人面色自得,他微微一笑,又繼續道:「各位都是見多識廣,那些名將傳奇,才子佳人也定是聽膩了,小人如今所想的,卻是本朝本代的一位傳奇人物……」

  他見眾人都引起了興趣,聚精會神來聽,故意頓了一頓,又喝了口茶,吊足了人胃口,才緩緩吟道:「名劍俱壞,英雄安在,繁華幾時相交待……」

  這一句乍出,疏真面色便是一變,心中咯噔一聲便有所悟,果然,只聽說書人道:「今日小人要說的,便是一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她雖為女子,卻代天子攝政,力挽本朝於水火之中……」

  他緩緩掃視全場,一字一句的清晰吐出:「她便是,本朝的神甯長公主殿下。」

  第五十三章 緣起

  此時整座如意樓中,人聲不知不覺間寂靜下來,人們交談聲也逐漸停止,眾目睽睽之下,這一句一出,卻又似點燃了火星,人們再次低聲私語起來。

  燮國地處偏遠,雖然國土遼闊,卻是與中原諸國都來往不多,對朝廷的態度更是聽調不聽宣,彼此沒有撕破臉皮就算不錯,如今這位說書人居然在王城最繁華處欲開說攝政長公主生平,眾人隱隱不服之下,卻也引起了格外的好奇心。

  只聽說書人咳了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卻是唱起了一段小曲,聲調回蕩在空中,顯得哀惻淒涼,「狄夷作意厭人肝,揮鞭直視無長安。北有祁連不能越,南渡黃河如履地。」

  「諸位君子身處燮國,當知十年前那場八府之亂……」

  說書人環視眾人,竟是團團作了一揖,「自百年前分封開始,燮國便以一國之力,抵禦北狄於祁連山外,使之不得寸進。小人雖出身于中原,卻也感佩燮國勇士們的忠勇——中原的和平安泰全賴各位保全,小人無以為報,只有以此禮敬之。」

  這話雖然有討好之意,卻也頗為正確,酒樓中人無論是否軍籍,聽著也是順耳非常,隨手便是無數銅子拋上。

  「誰知那北狄賊子,數次受挫後,竟想出毒計,不再由與燮國交界處下手,而改從朝廷那一端疆域著手……」

  說書人竹扇一敲,將十年前北狄人由山中暗鑿隧道,直驅黃河天險,連夜屠滅沿途城鎮的駭人惡行說得繪聲繪色,樓中眾人對那一段歷史雖然也有所耳聞,如此渲染宣講之下,卻也禁不住起了同仇敵愾之心,紛紛喝罵義憤。

  「卻說那些北狄賊子,長驅直入,竟然將京城團團圍住,守城將士奮戰一月後,終於不敵,京城淪陷,便是一番燒殺搶掠……」

  說書人到此已帶上了哭音,樓中諸人平日裡雖然對朝廷頗多不滿,卻也不禁心生憐憫——畢竟都是華夏苗裔,那大好河山,錦繡城池,卻被狄人弄到如此田地。

  「大行皇帝當時便自盡殉國,皇后娘娘也陪著去了,太子躲閃不及,被狄人劈成了肉醬……其餘王子、嬪妃、公主諸王,要麼當時身死,要麼被狄人擄走。狄人將宮中珍奇掠劫一空後,竟是且戰且走,向其餘州府流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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