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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紙船(上)

  六月初三,細雨綿延,密密覆蓋整座皇宮。

  往日人煙罕見的西北冷宮,今日卻有了動靜。

  安蓮跪在地上,將一幅又一幅畫卷投入火盆。畫卷上峰巒奇秀,江河清緩。有的落筆寥寥,墨痕粗獷,卻氣韻磅礴。有的精工細琢,色彩斑斕,畫如實景。無論何種風格,都是難得的珍品。

  如意和一個黑不溜秋的小太監跪在兩側各自撐著一把傘,一個拼命將安蓮護在傘下,一個小心不讓火盆被雨打濕。一個伸頭伸腦地朝門洞方向打探,一個眼睛賊溜地不知想啥。

  將最後一幅畫擲入盆內,焚化成灰,安蓮才慢慢站起身子,浸濕的衣擺粘在腿上,皺成一團。

  「你瞧什麼呢?」小太監突然一手拍在如意的後腦勺上。

  如意撇開頭。自從進宮後,他就看自己不順眼,明裡暗裡使了不少扳子,雖說無傷大雅,也攪得心煩。

  「你該不是在等皇上吧?」他視而不見他冷漠的表情,笑嘻嘻道,「你覺得皇上會長翅膀飛回來?」

  如意狠狠掃了他一眼,有種心事被道破的尷尬。雖然當時明泉什麼都沒說,但他就是覺得她放到心上了。所以雖知明泉應是昨天就離開了,心裡忍不住還抱一絲希望。

  「戲文裡都說伴君如伴虎,君心難測,今天好的指不定明天就不好了,剛才好的指不定一句又不好了。你看歷史上那些後妃關進冷宮之前誰不是寵冠一時,皇恩浩蕩啊。自古無論明君昏君,一談起國家社稷就頭頭是道,一談起兒女情長就朝秦暮楚。男的女的都是一般的。」

  「戲文是戲文,皇上是皇上!」

  「那些唱戲的都是從書上學的,書上都是從歷史上搬的,不然他們哪裡能將皇上後宮裡頭的事情說得有根有據。」

  「歷史上的皇帝又怎麼可以和當今皇上混為一談,何況前朝不也有一位女皇與皇夫恩愛到老麼?」

  「嘿嘿,那怎麼一樣。那位女皇後宮可沒這麼多郎伴蓄子。」

  如意頓時一窒,轉頭看安蓮,只見他低頭看著火盆,對身旁一切置若罔聞。他扯住小太監的袖子,壓低嗓子道:「你挑撥皇上與主子的關係,居心何在?」

  小太監嘿嘿一笑道:「咱當奴才的能有什麼居心?不過是想主子榮華富貴,我們跟著喝湯罷了。」

  「主子是皇夫,只有與皇上相親相……相敬才好,還說你不是別有居心?」

  「皇夫。自古多少皇后變廢後,坐穿冷宮。天底下只有自家血親才是靠得住的,其他人說得再好再動聽,一轉眼,說翻臉就翻臉了。」

  如意總算明白小太監為何借了這麼大個膽子說這麼多可視為大逆的話。「是……老爺的意思?」

  小太監瞥他一眼,又提高嗓子道:「聽說如意總管前兩天特地把夫人的忌日告訴皇上了?皇上怎麼說?」

  如意支吾道:「皇上自然是……恩……」

  安蓮緩緩回過身,「他讓你帶的話已然說完了?」

  小太監賠笑道:「說完了。」

  「那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小太監道:「是是是,奴才這就告退。」走了兩步,他又道,「不知少爺有沒有話讓奴才轉傳?」

  「他是你父親還是我父親?」

  小太監怔了下,反手給了自己兩個耳光,「是是是,老爺和少爺父子情深哪裡要奴才在裡面瞎攙和。奴才這就走,不不不,這就滾。」

  如意看著他剛才還一副趾高氣揚理直氣壯的樣子,現在幾乎是夾著尾巴在跑。

  「他是安家最說得上話的人之一。」安蓮淡淡提醒道。

  如意皺了皺眉,「說一套做一套,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安蓮接過他遞來的傘,慢慢朝外走去。

  如意回頭又看了看。雖說這裡是整座皇宮離安府最近的地方,他還是非常不喜歡過來,總覺得這裡陰森森好象有什麼在飄蕩。回過頭,發現安蓮背影越來越遠,才忙不迭地收拾地上的東西,朝他跑去。

  「主子?」他看到安蓮走到走廊簷下,彎腰揀起了一張紙。

  「寂寞晚春傷景,銅鏡婉轉風情。一捋青絲化暮雪,年華如箭驚心。繾綣相思何寄,殘月抱缺悲鳴。晨夢猶遺仿影,鬢沾枕淚驟醒。空幃無須掃臥榻,雲衣繁錦孤伶。弦斷不曾再續,誰人回顧浮萍……」

  「主子。」如意聽他輕聲念完,不由地看了下四周,「這詞聽起來怎麼這麼……淒慘啊。」

  安蓮無聲站了一會,才將紙重新放了回去,「淒慘倒不然,只是哀怨罷了。」

  「為什麼哀怨?」皇宮裡的事他畢竟聽得少,因此對冷宮並不瞭解。

  安蓮撐著傘,一邊走回大道,一邊漫聲道:「這首詞的主人,曾經是先皇寵愛的妃子。後來因為某種緣故被貶謫冷宮而心有不甘吧。」

  「先皇既然寵愛她,又怎麼會將她貶謫到這種地方來呢?」

  「你愛吃糖葫蘆麼?」

  前兩天皇上才剛問過,怎麼今天主子又問?如意心中雖然暗暗腹誹,嘴上還是道:「愛吃。」

  「若天天只吃糖葫蘆,不吃別的,你還愛吃麼?」

  「天天吃糖葫蘆?那,那還是不吃的好。」

  「所以再喜歡的東西,也總有不喜歡的一天。」

  如意剛想點頭,又搖搖頭道:「可是主子以前喜歡畫畫,現在也還是喜歡畫畫啊。」

  安蓮微微一怔,隨即笑道:「不錯,若是拿捏合宜,也可能喜歡一輩子的。」

  如意見他認同自己的想法,頓時開心地笑起來,「只要不是每天每頓都吃糖葫蘆,一個月吃它個五六次,奴才也可以喜歡一輩子的。」

  「任何事都應當適可而止。可惜往往越簡單的道理,越容易被人忽略。」

  「為什麼?」

  「因為難題永遠比答案更吸引人。」

  如意歪頭想了想,「不錯不錯,以前元宵節猜燈謎,那些越猜不出來的越多人去看,反而那些簡單的就沒什麼人去了。」

  正說著,已走到冷宮外,駕車輦的太監見他們出來,趕緊迎上來接過如意手上的東西。

  安蓮回頭看了眼在雨中淒迷的冷宮,慢慢上了車輦。

  ***

  鳳章宮上,霧雨雪簷,氤氳厚厚一片,遠看猶如雲墮九天。皇宮好似蟄伏的獅子,在雨聲中沉睡。

  安蓮褪下衣衫,坐在浴桶內,濕冷的身體被熱水一泡,頓時舒緩過來。

  門被輕輕推開,似乎一個人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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