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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孫化吉想起楊煥之昏倒時的情形,臉色蒼白,呼氣竟比入氣多,心中隱有不好預感。只是他向來是有二說一,從不虛妄揣測,因此也只是放在心裡不提。

  明泉雖然心中憂慮,但念及御醫署名醫如雲,稍稍定了定神道,「你說說議和之事吧。」

  孫化吉立刻從袖中拿出一本奏摺。奏摺上的字並不工整,顯是倉促而就,卻圓潤依舊。

  「楊大人本與北夷使者約定今日作最後答覆。臣不才,代為前往。使者已然應諾。」他不知的是,那北夷使者出身草原,雖居文職,卻也不是喜歡咬文嚼字之輩。如今被他和楊煥之一柔一剛,一軟一硬,一前一後弄得頭昏腦漲,實是想早早脫身。因此昨夜思量再三,見有些條款雖無利益,倒不過分,才爽快同意。

  條款談妥,議和已是成功一半。明泉心情略為好轉,「這便好。」

  「只是使者提出,議和事關兩國邦交和誠意,希望皇上能移駕兩國交界的夏家鎮,與北夷攝政王在神靈見證下簽此和議。」

  北夷攝政王?明泉沉默了下,「是跋羽煌麼?」

  「聽使者口氣,他似是準備議和之後便登寶稱王。」

  明泉笑笑,倒看不出厭惡,「那朕倒要備份厚禮了。」

  「皇上?」孫化吉擔憂地喚了一聲。

  「朕沒事。其實朕倒十分佩服他。心思縝密,能屈能伸,果斷決絕,雷厲風行……朕會時刻記得有一個這樣的對手臥在我大宣之側!」

  孫化吉不禁心頭一震。自南下以後,一眾大臣裡,他與明泉接觸最多,但每接觸一次,又會將上一次的印象悄悄推翻。她似乎在不停的成長,以一種罕見的速度,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她身後不斷鞭策,讓她不停前進。

  英明如先皇,怕是早已預料到這般結果,所以即使引滿朝錯愕不滿,也要將她推上帝座!

  「各地稅賦上繳如何?」

  「除熒、樊、雍三州外,其他州俱已繳納。」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其中屬鄄、緬兩州最先。」

  藍曉雅?靜安王?她點了點頭。看來藍曉雅暫時還不準備與她為敵。

  「哦,緬州官員讓臣代靜安王向皇上請安,並言靜安王想遞摺子回京看看。」

  幾個兄弟姐妹中,靜安王年紀最小,等他們活蹦亂跳時,他還嗷嗷待哺。雖說不親,但她心裡對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奶娃娃還是十分歡喜的,因此道:「讓他遞來,朕准了。」

  孫化吉道了聲是。

  春稅既收得七成,國庫就還算充盈,「各地的賑災銀也要惦記著。」

  「臣遵旨。」

  明泉見諸事已定,心裡著實松了口氣,「讓北夷使者定個日子,朕一定前往。」

  「皇上。」孫化吉想了想,還是道,「夏家鎮地處兩國交界,雖在議和條約上歸屬我國,但北夷歷年在此部署大量兵力。臣以為,此行……安危難測。」

  「再難測可有在雍州所遇的難測?」她淡然道,「何況北夷內亂剛平,跋羽煌還未坐上王位,在這個時候與大宣翻臉屬最最不智。」

  「臣正是擔心如此,被有心之人所趁!」

  「天下有心之人猶如過江之鯽,朕豈能一一懼之?況且若他們真有此本事……朕倒履相迎!」

  議和(下)

  明泉掀簾看兩旁景色急速倒退,第一次感到官道如此之長,恨不得插翅而飛。

  隨著一聲馬嘶,漫長的滾輪聲驟止。阮漢宸下車剛伸出手來,明泉已自行跳下車來。站在楊府門口的正是當日家丁,見到正要惶恐下拜,那香裙紗擺已然擦門檻而過了。

  明泉熟門熟路地在楊府穿梭,嚴實幾乎小跑才能跟上。憑著記憶穿過正廳,楊大嫂正倚門探望,見到她急忙下拜道:「民婦……」

  「楊大人呢?」

  「皇上請隨民婦來。」楊大嫂俐落回身進了門裡。

  門裡是個小院落,縱橫不過五六步。一群男女老幼擠在院子裡向裡探頭探腦,見到楊大嫂又擁了過來,「嫂子啊,楊大人到底要不要緊啊?」

  「好歹給個信啊,我爹還在家裡等消息呢?」

  「楊大人有什麼打算啊?」

  七嘴八舌的熱鬧非凡。

  明泉這才知道楊煥之家人丁旺盛,竟不是先前以為的一門幾口即是全族。

  「閉嘴!」楊大嫂實在煩得受不住了,眼珠一瞪道:「你們都給我一邊去!」

  一個中年文士越眾而出,身子不偏不移地礙在她面前,「不如讓我替大家進去探望探望表舅。」

  楊大嫂是聽楊煥之說皇上有可能會來,才眼巴巴地跑出來迎駕,哪知道出來容易回去難。楊煥之健朗時,對這些好吃懶作的親戚向來不加辭色,他們倒也不敢如何。如今他一病,他們就急吼吼地上來看能不能渾水摸魚沾點好處。楊大嫂知道這群人都不易打發,但是一來吃不准明泉願不願意曝露身份,二來也不願家醜外揚,讓皇上看了笑話,因此一時進退兩難。

  明泉原本已是不耐,見他們不但堵在門口,臉上還頗為幸災樂禍,不覺怒從心起,「漢宸,開路。」

  中年文士只覺胳膊一疼,整個人已經騰空摔了出去。

  明泉趁其他人還沒回神,一個跨步,越過眾人,逕自推門而入。

  其他人反應過來,見狀正要叫嚷,便見楊大嫂一個側身擋在門口,呵斥道:「爹平素來往的,哪個你們惹得起?!」

  眾人私下一琢磨,也覺有理,倒不敢在嚷嚷,不過守在門前的腳步半分沒有移動。

  明泉一開門,藥味泉湧,關門後更濃,她抬眼便看到幾個御醫正坐在一邊竊竊私語。見到她也不意外,畢竟消息是他們遞進宮的,因此只轉過身道:「參見皇上。」

  「免禮,楊卿病得如何?」

  那個曾為沈雁鳴治過傷的御醫率先道:「楊大人乃是操勞過度,殫精竭慮,又沒有得到及時調理休養之故。」

  「那要如何調理休養?」

  他為難地看了看內室,小聲道:「楊大人的病狀恐非一月兩月,而是常年累積所致,實是……請皇上恕罪。」

  明泉聽得心頭一陣冰涼,「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再貴重的藥朕都可以想辦法取來。」

  「皇上,人之體魄猶如四季,有春有冬,不能強求。臣與幾位大人商議過,只能開些方子,以盡人事。」

  「可是冬過春來,四季總能交替不歇。」

  他沉默了下,才歎氣道:「因此四季能與天地同壽,凡人只得短短數十載。」

  明泉朝他們一一看去,卻找不出半點生機。

  「是……皇上來了麼?」伴隨著起身時衣服的稀瑣聲,楊煥之沙啞的嗓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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