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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丹離心中暗笑:就憑這些「光輝事蹟」,足夠讓這位「姬常在」死上十次了,他弄出這麼雞飛狗跳的事來,還能好端端在這當米蟲,實在是皇恩浩蕩了!

  看樣子,昭元帝登位不久,實在不願落下「屠戮前朝後裔」的惡名,於是忍住氣捏了鼻子認了,這才沒有真正動到姬悠。

  老董難得有人閒聊,繼續絮叨道:「我家主子這般揮霍成性,就是有金山銀海都要在這宮裡餓死,幸虧有梅選侍跟他同住……這幾年來,她幫了我家主子無數次,真是好人哪!」

  據他說來,丹離這才知道梅選侍名叫梅瀅,也是這宮裡的奇葩一枚。

  梅瀅出身豪富商人之家,被選入宮中,相貌雖屬秀麗,但這類品貌不俗的女子,內廷實在太多了,真正讓她出名的是一件事——宮女們一般每月中旬憑腰牌能出宮一次,採買所需用品,梅選侍卻憑著她的商業天賦,一下看出了這其中蘊藏的巨大商機!

  她看准宮中流行的華裝花色與首飾模樣,又讓人窺准了天都街頭最時髦的妝扮,每月從宮外引進各種精緻衣料,首飾和花精,又雇了手巧的宮女代為加工調配,加上諳熟各家主子喜好的大宮女中從旁指點,最後出現在眾妃嬪面前的是一件件讓她們愛不釋手的成衣、首飾和粉盒。她們毫不嫌貴,歡天喜地的買下了,轉眼宮中又是一陣爭奇鬥豔。

  這件事惹得宮掖司和內務府等各家都嫉恨交加,自從這種買賣盛行後,他們幾家便不再如之前一般炙手可熱,他們連連上疏給昭元帝,要求制止宮眷「與民爭利」的行為。

  昭元帝哪會管這等瑣碎之事?他只看了個題名就甩手給了左相慕吟風。也是碰巧,左相是個性情冷峻,一板一眼到不盡人情的寡寒鬼,聽說是小小一個選侍搞出的事,眉頭一皺之下,就要將她問罪,但臨到寫詔之時,竟發覺宮規多如牛毛,卻沒有一條可以將她入罪,最後慕吟風眉頭皺得可以夾死只蚊子,大筆一揮,請她遷到德甯宮,跟那個妖孽姬常在做伴去了。

  丹離聽到這裡,雖然笑得直顫,卻想起方才在她房裡損毀的那些雪緞,頓時心中有數——雖然被貶謫到此,梅選侍的「生意」卻絲毫不曾收斂,而是轉為了地下,更為隱蔽安全了。

  說曹操曹操便到,梅選侍走了過來,「正殿的一半已經修好了,你一個人住也足夠了,還有什麼不足的,你可以讓小森轉告我。」

  丹離正要感謝,梅選侍下一句算是徹底暴露了她的本性,「修正殿的工錢,就先讓你欠著吧,等你有錢了要加倍還!」

  「當然當然!」

  丹離滿口答應,眼珠一轉,笑問道:「我身無長物,梅姐姐你真認為我哪一日會有錢嗎?」

  「當然,我的眼光從不出錯。」

  梅選侍答得乾脆豪情,「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出頭的日子不遠了。」

  丹離不禁失笑,「看你說的這麼玄,難道你還會卜卦算命不成?」

  「我不會算命,但是我能根據蛛絲馬跡推測——小丫頭,你要走青雲運了!」

  梅選侍瞥了她一眼,雖然語氣老氣橫秋,卻並不惹人討厭。

  正說著話,此時宮門外又有詔命到了,卻是宣丹離今晚去侍寢。

  第三十章 空山凝雲頹不流

  「我說對了吧,你真的要青雲直上了。」

  梅選侍似笑非笑的看向丹離。

  丹離回以一笑,「不知道皇上那邊的晚膳味道如何?宮裡的寶物多不多……」

  她朝梅選侍眨了眨眼,梅選侍一楞,隨即心領神會的大笑,「果然,你也是個有意思的人。」

  她拍了拍丹離的肩膀,「不管怎樣,記得你欠的帳啊,雙倍工錢可不是個小數目啊!」

  丹離眼珠又是一轉,「梅選侍,我覺得,其實姬才人院門口的那兩尊貔貅,更符合你的性格,放在你院門前才更恰當才是。」

  「多謝誇獎。」

  梅選侍居然不惱,笑著眯起了眼,神情有五分狡獪,三分歡暢,更有兩分深邃——

  「其實那兩尊貔貅是我讓他雕的,雕完放他門口鎮著……只出不進的貔貅,正好約束他揮霍的性子。」

  「至於我自己……」

  梅選侍哈哈大笑,毫無宮妃應有的淑雅風範,「我覺得吧,我自己比貔貅管用多了——它只是能守財,而我,能源源不斷的弄來千銀萬金。」

  她又拍了拍丹離的肩,「小丫頭,你該去侍寢了。」

  丹離乘著承恩車到達皇帝的寢宮時,已是月上梢頭,疏淡的月光照出寥廖人影。

  未央宮建於高臺之上,一眼望去,只見重闕雲台無數,飛簷斗拱微露。一場瑞雪才下過幾天,琉璃瓦上淺淺積了一層,暗夜中發出晶瑩冷光。

  由臺階而上,繞過前殿,穿過重重回廊,四周都是一模一樣的白玉欄杆與福字圓窗,若不是有人帶領,丹離幾乎要迷失其中了。

  穿過中庭,正面地上皆鋪有綠玉圓石,輕踏而上便會發出輕微的悅耳清響,宛如雅樂一般。

  這大概是前朝順帝做下的大手筆,昭元帝為人冷漠,又喜愛兵戎之事,只怕沒耐心弄這些風雅奢靡的玩意。

  丹離眼珠一轉,心下浮想連翩,已經開始估算這些「圓音石」價值幾何,若是能掰下兩三個帶走該多好?

  寢殿中昏暗看不清人影,四周禁衛卻筆直站成兩列,在凜冽寒風中紋絲不動。

  「才人請跟我來。」

  著月白小襦絳色長裙的宮女輕聲說道。

  又是一座殿閣,中間似乎擺了些書簡等物,然而皇帝卻不在此處。繞過此間,到了後方空地,卻見昭元帝著一襲黑色單袍,孑然而立,正默默擦拭著他的長槍。

  四下都是淺雪,松明被刻意移遠了,火光幽然照在他臉上。昭元帝並不理會來者是誰,仍是默默擦拭著烏黑發亮的槍柄。

  風聲嗚咽,好似人的輕語細喃,未融的雪屑被吹得四下裡亂竄。

  「你一直住在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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