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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最後她穿了一身自己帶來的鵝黃色無繡紋絲帛深衣,只有領口袖口包有赭石色十字紋路的色彩。頭髮輕輕綰了個最簡單的錐髻,松松地垂在頸後。她已經非常喜歡這種髮型了——端莊,閒散,柔媚,最重要的是方便。走起路來如春風撫柳,有朝氣,雖然穩重卻沒有束縛感。

  就這樣帶著南婆和小玉走進了孫府的正廳,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其餘的人都站在廳裡, 只有吳國太一個人坐在廳室正中,獨坐一席。見白毓來了,笑著對大家說:「人都到齊了,入座吧。」

  白毓在右首首席找到了孫策,坐在他旁邊。路過瑤姬的時候,看到她帶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女童,恨恨地瞪著自己。仍是一身紅衣,倒是學會穿整齊了。白毓心中暗笑,表面上裝作沒有看見一般走過。最讓白毓吃驚的反而是倩娘母子。倩娘在家宴中的席位要比瑤姬高,坐在右首次席,僅次於白毓。可是倩娘身上穿的卻仍是那一身寒磣的農婦衣衫,打扮得村姑一樣,也沒人說她失禮。

  相比之下,白毓那身我行我素的穿戴實在算不得扎眼。

  趁著他人在寒暄的時候,孫策低聲說道:「怎麼不問我都去了哪裡?」

  白毓興致索然地問:「你都去了哪裡?」

  孫策悶不做聲地吃菜。

  白毓悶不做聲地吃菜。

  過了好久,孫策才說:「我下午帶著兄弟們去校場了,回來以後在書房換了身衣服。我的書房就在你那院子的旁邊,有事情隨時去找我。」

  本回合冷戰,白毓勝。

  孫權坐在左首首席,下手坐著兩個沒見過的少年,應該就是孫栩孫匡了。孫家的人兄弟姐妹極其相似,從長相一眼就能認出來。可孫權的那一對金綠貓眼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找不到相似的痕跡。難道說真的是帝王之相,天賦異稟?反看在末席的孫仁,行為舉止都大大咧咧的,與其他兄弟無異,根本看不出一點昭烈皇后的樣子來。

  一頓飯吃得極其簡單。白毓除了向大家見禮以外就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所有人的問題都是圍繞著孫策展開的。孫栩最吵,一直嚷嚷著要跟孫策一起去打仗。突然孫仁一句話震驚了四座。

  她說:「我跟白毓大嫂說好了,從今往後我跟著她習武了。」

  除了孫策以外,眾人的眼光齊刷刷地望著白毓。白毓微笑頷首道:「是的。我跟仁兒很談得來呢。」話說得輕描淡寫,仿佛說得是幫孫仁縫製一件衣裳般平常。

  吳國太說:「喬氏,你飯後留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領導單獨談話,不是有重任託付,就是思想工作或者裁員,總之沒有好事情。

  西院庭園北面,吳國太專用的暖閣內,真的是只剩白毓和吳國太兩個人,身邊連一個聽話的人都沒有。白毓很乖巧地在婆婆發話之前先敬上一杯茶,然後安靜地坐在一旁侯著。

  吳國太問:「聽仁兒說,你的身手不錯啊。伯符都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還會功夫。聽說伯符把紫玉簫給了你?」

  紫玉簫,這本來是孫策的未婚妻送給孫策的信物,一管看起來便知道不凡的竹簫,通體瑩紫,堅韌無比。白毓曾經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用它接擋飛箭,蕭身上竟然一點痕跡也未留下,由此可見材質之堅。此物一直被白毓放在廬江老家,直到從周瑜那裡聽來了這蕭的來歷,這才隨身佩戴,當寶貝一樣小心呵護。

  如果白毓知道,這支蕭本就是某個怪力女童輕鬆砸壞了宮廷樂坊裡收藏的幾乎所有的笛簫以後,「千挑萬選」出來當做防身利器,質地比青銅鋼鐵還要堅韌的話,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珍惜。

  吳國太長歎一聲,「我可憐的孩子,他的身世太坎坷了!」

  這可憐當然不是指現在嫁得很好的白毓,而是指被悔婚的孫策。雖然在白毓看來,孫策除了總是讓別人經歷坎坷變得可憐之外,跟這兩個詞似乎沒有任何的關係,不過從母親的角度來看總是不一樣的。

  「說他可憐?那剛被退婚就讓倩娘進府又算什麼?」白毓不以為然地想。對於被悔婚這件事情,她有自己的想法。

  吳國太並不知道白毓正在腹誹,拉過白毓的手——這個忽然變得親昵的動作嚇了白毓一跳:「伯符能娶你回來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擔心他放不下那件事情,幾次說重新給他提親,都被他拒絕了。這孩子呢,孝順是孝順,可是從來不會好好地聽話。只會拿一些旁的東西來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讓人擔心……」

  白毓點了點頭。根據西格蒙德.佛洛德的戀母情結理論,再加上孫策平時對待自己的態度,白毓很能理解吳國太的苦惱。

  「如果你能再給伯符添個兒子,我就更放心了。」吳國太盯著白毓的眼睛,看得她不太自在,「我在席間看出來了,你不怎麼喜歡伯符的兩個女兒。」

  話其實不能這麼說。如果這兩個小女孩沒有母親的話,心理年齡已經上了歲數的白毓說不定還會愛屋及烏地把她們當成親生女兒來疼愛。可是一想到她們的母親,白毓說什麼也高興不起來。所以她又選擇了沉默。

  「你是伯符明媒正娶回來的,又願意當這個家,那你就要清楚,無論伯符的孩子的親娘是誰,你都是他們的母親。以後你有了孩子,她們就是他的姐姐。你忍心因為自己的原因令他們手足之間產生間隙?你看,仲謀也不是我親生的,可是伯符在一群兄弟之中最喜歡他。如果我有偏愛,不是讓孩子們為難麼?」

  白毓忍不住問:「那仲謀的生母又在哪裡?」

  「仲謀的生母是先夫從涼州帶回來的胡姬。生下仲謀以後沒有多久就跟別人跑了。」吳國太如是說。那種不屑一顧的得意態度讓白毓篤定,這位老夫人在對此事件絕對是樂見其成的,「那個時候她留下了幼小的仲謀無人照看。那個時候我剛剛生下了栩兒,於是兩個孩子一起養,就當他是我親生的。先夫當了長沙太守,烏桓侯,功名兼備,事業有成。我們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匡兒仁兒也相繼降生,生活不知多安定。如果不是董賊叛亂,先夫也不會重新起兵。先夫死後,這個家一直是我和伯符苦苦撐著。若是其中有一人有一點點私心,這個家也早就散了。」

  吳國太說著,眼圈紅了,拉住白毓的手:「伯符十七歲起,寄人籬下,東征西討,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你說你有主母之能,我且信你。你是聰明人,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你一路勞頓,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來,我還有話要對你講。」

  白毓離開了暖閣。吳國太的話讓她想起那種只有在北方松林裡才會出現的,有著健美的身軀與優雅的鬥角的馴鹿。這種在冰原上馳騁的群居動物,每一代中都會出現一隻高大強壯的森林大公,慈祥,可靠。為了保護自己的同伴和愛人,為了森林的的寧靜,森林大公勇敢地與一切邪惡做鬥爭……

  白毓想得出神,不知不覺地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意外的是,倩娘和孫策的兩個女兒都在,說是等著給她請安以後再回去休息。瑤姬不在,只有奶娘抱了婉兒在房中等著。

  望著倩娘期待的目光,想起了吳國太的一番教導,從來沒帶過孩子的白毓躍躍欲試地準備盡一次當母親的責任。她抱起了婉兒,把囡囡拉到身邊,學起電視臺少兒節目主持人的腔調,對著兩個孩子開展起學齡前教育:「大家想不想聽娘講個故事?」兩個孩子非常乖巧地點了點頭,「娘今天要講的故事名字叫做《小鹿斑比》。」考慮到小孩子的知識少,白毓又問了一句:「你們知不知道什麼是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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