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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抓回來以後可以考慮一下使用家法,」孫策本來是這麼想的,「也許應該還給她一個耳光,或者拿休書嚇嚇她。」可他很快發現自己一想到這裡心情就開始煩躁,於是停止了這種自尋煩惱的假設,轉而安慰起周圍的人來:「心不在我身邊的人,抓回來又有什麼用?」

  在江邊,數個時辰的激戰,勝利的興奮,錯過了宿敵的遺憾……當一切都過去,剩下的只有塵埃落定後的空虛。然後他回頭找到了白毓,看著這個自投羅網的小女人,一如初見時的美麗,怯生生地看著自己。把她扛在肩上的時候感覺不到絲毫的掙扎,他的心裡忽然感到滿足和平靜,仿佛一切都是值得的,甚至連跑了黃祖都不是那麼重要了。

  可他仍然板著臉一言不發,因為他知道自己是應該生氣的,儘管他一點也怒不起來。為了保持憤怒的樣子,他連周瑜都沒搭理。好在他多年的戎馬生涯已經讓他學會了如何保持威嚴,也知道如何說話可以讓人成倍地感受到自己的憤怒。

  不過可惜,白毓並不是他的部下,白毓甚至不是漢朝的人,白毓更是一點也不害怕自己的丈夫,所以總是自動忽略那強烈的幾乎可以摸得到的威嚴。不知道漢朝人究竟是怎樣理解跳躍性思維的——孫策的那句話,除了責備的語氣讓白毓一開始稍微感到有些委屈以外,慢慢地在她的心裡起了意想不到的化學變化。

  「回來?」為什麼要說回來呢?我明明是來這陌生的地方找你的。如果說「回」,我可以回皖城喬家,可以回你的臨時帥府,而不是回這百里之外從未到過的夏口。還是說,你也覺得你的身邊,才是我應該回歸的地方?

  孫策板著面孔,眼睜睜看著白毓的表情從委屈慢慢變得欣喜,細細彎彎嘴唇和眼角藏不住滿溢出來的幸福,眼睜睜地看著她就這樣過來抱住自己,把臉輕輕貼在自己胸前的甲片上。

  「哎!我回來了……」又是一陣難言的沉默,但是氣氛已經完全不同。

  孫策還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他的怒氣已經完全無法再次聚攏,他幾乎順應了自己的意願,去回應這個小小的擁抱,但是終究只是歎了一聲:
「我的盔甲很髒,上面都是血。起來吧,別硌壞了……」

  勸了半天女人才不情不願地把臉拿開,臉上果然已經血跡斑斑,發黑,像盔甲的甲片一樣呈魚鱗狀分佈,還混著淚水。兩個人擦得手忙腳亂。

  白毓止住了眼淚。她抬起臉,望著孫策:「伯符,我回來了。這次回來,再也不會離開了。」我甚至準備好了面對你的死亡,所以——「原諒我,讓我留下來。」

  笑容已經完全收斂了起來,此時白毓的表情令孫策感到非常熟悉——那是出征前的將士有所覺悟時視死如歸的神情。他在不久之前還見到了許多。這無疑造成了一些思維混亂:「我到底幹了什麼要讓她下這麼大決心才能留在我身邊?而且她明明是在認錯,為什麼可以把話說得這麼大義凜然?」

  白毓沒有給他整理思路的時間。看著孫策一臉茫然的樣子,她帶著淚痕嫣然一笑,主動提出:「伯符,我們和好吧。」

  有些女人雖然很笨以至於無法掌握談判的技巧,但是這種真誠的笨拙卻會對疼愛她們的人形成一種特別的說服力和殺傷力,造成連她們自己都無法預料的影響,終究會鑄成某些無法預料的後果。但無論如何,那些被人疼愛的時刻總是幸福的。

  第45章

  當孫策從帳篷裡出來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裝作看不見主公那一臉溫和的笑容。只有張紘那一張撲克臉微微皺了皺眉頭。

  「亂世出妖孽。主公若是一味縱容喬氏,非我軍之福。」

  點將台旁,凱旋而歸的部隊逐漸匯合起來,戰況也有了初步的統計結果。黃祖軍死在亂軍之中的大約一萬人,腦袋被割下來請功的有兩萬多人;孫策軍傷亡三千人。其中,絕大多數是玄武營的先鋒。

  呂范一路抱著聞青支離破碎的身體徒步走過來的。他沒有帶軍功回來。攻堅部隊的人能保住性命以是萬幸,根本沒有時間像青龍白虎們那樣悠閒的砍下別人的腦袋。

  當呂範無聲地跪在孫策面前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坐在旁邊的白毓看到了他懷中抱著的東西,差點暈過去。

  「這是第一個攻破黃祖水寨的兄弟,身負重傷仍然攻入敵陣中斬殺十餘人。他死以後,身邊的敵軍怕他再站起來,把他剁成了碎塊。」

  周瑜閉上了眼睛。白毓緊緊抓住自己的手,不讓別人看出自己身體在發抖。孫策目光如同呂範一樣,暗淡了。

  「失去這樣的壯士,是此戰最大的損失。」

  主簿張紘起身跪在呂範身旁,對孫策請求:「聞壯士忠勇剛烈,實為三軍之冠。玄武營將士捨生忘死,居功至偉。臣斗膽懇請為死傷者撫恤加倍,聞青以國士之禮厚殮,家中男丁入幼學,征虜中郎將呂範增邑二十戶。」

  白毓知道,開會的時候話不能只聽表面。誰都知道先鋒部隊功不可沒,可除了主簿張紘,誰都不敢開出這種獎賞。據說黃祖一開始根本不認為自己會輸,現在連家眷都當成折現當給孫策了。

  ——這次一定搶了不少錢!

  事先跟誰都不說,在適當的時候來這一手討巧。很奸詐嘛,張紘。

  白毓眯著眼睛觀察張紘。二張都是撲克臉,張昭是無論什麼時候都嚴肅認真,不怒而威。張紘則是戴了層層面具,無論是在說笑話或者罵人,臉上總是一副恬淡的神情。話說回來,能容忍此二人在身邊作威作福的孫策也不是常人。

  「准!」果然孫策十二分的相信自己的主簿,「水中溺斃的敵軍都算是生者的軍功吧。」

  「是。」張紘領命退下。呂範抱著屍體,對著孫策拜了又拜,也跟著退下。

  韓當來報,發現了劉虎韓晞的屍體,使者辛離在自己帳內咬舌自盡,看樣子在開戰之前已經死去了。

  孫策點點頭說道:「玩弄文字挑撥是非者,理應如此下場。禮尚往來,屍體差人送還劉表。」

  孫權奇怪地問:「兄長,殺劉虎韓晞這種人是大功一件。為什麼沒有人來領賞?」

  孫策贊許地看著他,眨了眨眼睛:「問得好。公瑾,你來回答。」

  白毓此時想到了孫策那句著名的托孤遺言:「內事不決問張昭,外事不決問周瑜。」現在看來這大約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偷懶法則。

  「二公子,有兩個原因。」周瑜很快就進入了角色,「虎晞二人死在點將台附近,我軍攻佔了這裡以後就派兵把守,沒人有機會冒領軍功;第二個原因是,此二人並非死在我軍手裡,而是死于黃祖手中。你想,黃祖如此大敗,必定會想法設法去劉表那裡請罪。殺虎晞二人,既是為了滅口,也是為了找兩個替死鬼。這樣只需要把戰敗說成是二人不聽軍令造成的,劉表就不會怪罪他。伯符,我說的對吧?」

  孫策點頭:「就是這樣。」然後又問孫權,「你聽明白了?」

  白毓忍笑忍得臉發酸——不知道就不知道嘛,玩什麼深沉。唉,如果她有二張的二皮臉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黃蓋問道:「主公,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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