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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亭子有一間屋那麼大,中間擺著個紅木桌子,皇太后坐在北面,正對著薄晶,還有兩個穿蒙古便袍的女子,一個淺粉,一個淺藍,正是皇太后的兩個侄孫女,那德瑪和烏尤,還有一個著明黃色縷金紗衣的女子背對著自己,看不出是誰。

  「琳嬪給太后請安,太后吉祥。」薄晶走到皇太后身邊,清脆地笑著請安。

  「就我們娘幾個,沒外人,琳嬪也別講這虛禮了,快坐下吧。」皇太后笑吟吟地指個圓凳,薄晶忙謝恩坐下了,她定定神,這才看清那個穿黃衣的女子容貌,竟是被打入冷宮的娜木鐘。

  薄晶有些意外,只見娜木鐘臉色紅潤,一頭青絲梳成繁複精巧的連環髻,面上也略施脂粉,明顯是精心打扮過的,見薄晶瞧著自己,娜木鐘嫣然一笑道:「琳嬪妹妹清減了。」

  一瞧見她,薄晶心裡都明白了,這桌席是太后為了她而開的吧,陶如格身亡,淑妃被貶,最高興的莫過於娜木鐘了。

  「是,最近天氣炎熱,也吃不下什麼。」薄晶恭恭敬敬地回答。

  皇太后聽見她們的對話,微笑道:「放心吧,今兒這席上可沒有油膩膩的東西,都是清淡的,又應了時季,又好下酒,等會兒還有甜碗子酸梅湯,你們姐幾個好好吃個夠。」

  希微聽了轉頭對娜木鐘笑道:「姐姐,今兒是太后做東,咱們先敬太后一杯可好?」

  娜木鐘見她對自己恭敬的樣子,心裡覺得詫異,卻也受用得很,點頭道:「希妃說的是,咱們這就敬皇額娘一杯,祝皇額娘福壽綿長。」

  皇太后舉杯仰頭喝了,笑道:「你們幾個小丫頭都喝起來,別因為我這老太婆在就掃姐妹的興頭。」

  薄晶見席上斟的是果子酒,喝在嘴裡酸甜清口,也沒什麼酒勁,便放心地多飲了幾杯,娜木鐘和烏尤自小馬奶酒當水喝的,哪裡在乎這糖水似的果子酒,只有希微,才喝了兩杯,臉上就淡淡地起了層紅暈,卻越發好看了。

  薄晶拈了顆紫色的葡萄含在嘴裡,嘴角帶了一絲笑意瞧著希微,希微正忙不迭地向這個那個地敬酒,臉上的紅暈一片片彌漫開來,直至頸部。

  再多喝點,然後把你對淑妃的那個樣子暴露在太后面前。薄晶不無惡意地暗暗詛咒。

  這詛咒卻仿佛被淑妃聽到了,她忽然轉過臉來對薄晶醺然一笑,柔聲道:「好妹妹,我們還沒有喝呢。」

  薄晶正等著她這句話,故意現出一臉俏皮的神情笑道:「成呀,不過妹妹用不慣這指頭大的杯子,我們拿碗喝如何?」

  希微像是喝多了,眼睛都不眨傲然道:「喝就喝。」說完話也不喊宮女倒酒,自己就伸手倒了一碗,咕嘟嘟一口喝下去。

  「好酒量。」那德瑪心直口快,見希微喝得豪爽,拍掌笑道。

  薄晶自然也不願示弱,剛舉起碗來要喝,卻聽見身後傳來小祥子的聲音,「萬歲爺駕到。」

  別人還罷,娜木鐘聽見,剛才還笑盈盈淡粉色的俏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她無措地捋捋鬢角,只覺得心砰砰亂跳,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期待破滅的失落。

  順治卻瞧也沒瞧給他請安的幾個嬪妃,大踏步地走到皇太后面前,臉色沉鬱地請了安。

  「我讓她們陪我用膳,怎麼可巧皇上也來了,用過膳了嗎?」皇太后瞧見順治神色不對,還是柔聲緩氣地道。

  「兒子用過膳了,朕是想來問問皇額娘……」順治的話忽然截斷,他這時才看到那個一直殷殷瞧著自己的女子,竟是廢後娜木鐘,他忘了本來要說的話,霍然起身,冷冷地道:「你不在冷泉殿好好思過,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娜木鐘灼熱的眼神被他這句澆熄了,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全身一陣陣地打著冷顫,她定定神,挺直了背強撐著道:「回皇上的話,臣妾來陪姑姑用膳。」

  皇太后忙打岔道:「皇上剛才說到哪兒了?哦,是想來問問我,問我什麼呀?」

  順治卻不接她的話頭,仍是厭惡地瞧著娜木鐘,他想起那晚,母親用蒙古的利益威脅自己,要自己貶了淑妃,赦了娜木鐘。

  「不行……朕可以答應貶淑妃為嬪,但娜木鐘想出冷泉殿,除非我死。」順治斬釘截鐵地說,半步都不肯讓,他討厭被人威脅,被人操縱,從前是多爾袞,然後是母親,然後就是這個自以為是嬌縱任性的娜木鐘。

  順治聽到母親故意打岔的話,但他也故意地不接話碴,仍冷冷地瞪著娜木鐘,厭惡地道:「你最好趕快滾回冷泉殿去,別再和朕玩什麼花樣。」

  當著姑姑,侄女,兩個嬪妃的面被順治這樣呵斥,娜木鐘再堅強也忍受不住了,她的眼淚珠子似的落在衣襟上,卻努力保持最後一絲尊嚴,仰起下巴,傲然地轉身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娜木鐘。」

  「姑姑。」

  皇太后和烏尤同時喊道,烏尤和那德鐘相視一眼,忙追出去一邊一個扶著,柔聲勸解。

  薄晶和希微也想跟過去,卻聽順治喝道:「站住。」

  兩人都是一愣,不知道他在喊誰,還是都喊,但還是忙停下腳步,無措地看著順治。

  順治揮手遣走亭裡伺候的太監宮女,這才走到希微面前,沉聲道:「是你讓敬事房撤了淑妃的牌子?」

  希微醉顏輕紅,先看看皇太后,才答道:「回皇上的話,是臣妾令他們撤的。」

  順治見她直言頂撞,氣得揚手欲打,手都舉起來了,卻見希微雙頰生暈,一雙眼睛迷蒙水光地瞧著自己,竟是和平日不同的柔美,忍不住心下一動。

  「皇上這是做什麼?」皇太后見順治失態的樣子,皺眉怒道。

  順治借著那下心動,也將手收回去了,轉身對皇太后道:「朕是生氣希妃竟然擅自下旨,不把朕放在眼裡。」

  皇太后見他平靜下來了,冷哼一聲,緩緩坐下道:「不關她的事,她是奉我的口諭。」

  順治見希微淚盈於眶,皓齒咬著粉紅的嘴唇,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心裡也軟下來,應道:「原來有皇額娘的口諭呀,是朕失察了,只是淑妃既已降為淑嬪,已經懲誡了,又何必撤了敬事房的牌子。」

  皇太后冷冷哼一聲道:「靜妃既已被廢,又被貶為靜妃,這麼說也不必撤敬事房的綠頭牌了?」

  「這……」,順治一時語塞。

  希微此時卻斂了淚,走到順治身旁,向皇太后道:「太后,依臣妾看來,此事反而更讓臣妾對皇上折服。」

  別說太后,順治薄晶都一楞,幾雙眼睛瞧向希微,但聽她怎麼講。

  希微垂下眼簾,柔聲道:「淑嬪有錯,皇上卻念及舊日恩情,為她求情,一來可見皇上心地廣闊,可容人之失,二來可見皇上天性純厚仁良,有天子之仁。此二不僅是後宮之福,更是社稷之福,萬民之福。」

  這番話說的極為中聽,皇太后和順治都緩了神色,贊許地看著希微,卻聽希微又道:「請皇上恕臣妾失儀之罪。」

  順治笑道:「好端端地賜什麼罪呀。」

  希微抿嘴一笑,悄聲道:「今日太后賜酒,臣妾貪杯喝多了些,現在只覺得昏昏沉沉,若是說錯了話還求皇上恕罪。」

  順治瞧見她難得的嬌憨模樣,喜歡還來不及呢,微笑道:「恕。」

  希微這才正色道:「皇上,臣妾想為靜妃求情……靜妃她出身高貴,容色過人,對皇上一片真心,且太后為此事掛心憂慮,臣妾求皇上看在與靜妃昔日情份上寬恕她吧。」

  皇太后只聽到心坎裡去了,卻見順治變了臉色道:「此事就別再提了,朕還有事,皇額娘,兒子先告退了。」

  這回答卻是在希微意料之中的,她瞧見皇太后失望的神色,心裡暗笑,臉上卻微微皺眉,幽幽長歎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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