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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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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兩隻手上全是泥巴,越娘先是笑,然後就是發愁的樣子:「筆下遣我來看你,怎麼弄成這樣?」 我這才知道,原來宮中陛下新近的寵妃,被稱為「娘子」的,竟然就是月娘。 我打量著月娘的樣子,她穿著宮樣的新衣,薄羅衫子,雲鬢額黃,十分的華麗動人。我淡淡地笑著,說:「幸好李承鄞不要我了,不然我就要叫你母妃,那也太吃虧了!」 月娘卻連眉頭都蹙起來了:「你還笑得出來?」她也打量著我的樣子,皺著眉頭說:「你瞧瞧你,你還有心思種花?」 月娘告訴我一些外頭我不知道的事。 原來趙良娣的家族在朝中頗有權勢,現在正一力想落實我的罪名,然後置我于死地,陛下十分為難,曾經私下召李承鄞,因為屏退眾人,所以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只是後來陛下大怒,李承鄞亦是氣衝衝而去。現在連天家父子抖鬧翻了,月娘從旁邊婉轉求情,亦是束手無策。 月娘說:「我知道哪些罪名都是子虛烏有,可是現在情勢逼人,我求了陛下讓我來看看你,你可有什麼話,或是想見什麼人?」 我覺得莫名其妙:「我不想見什麼人!」 月娘知道我沒聽懂,於是又耐心地解釋了一番,原來她的意思是想讓我見一見李承鄞,對他說幾句軟話,只要李承鄞一意壓制,趙良娣那邊即使再鬧騰,仍可以想法子將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死掉的緒寶林沒什麼背景。而巫蠱之事,其實可大可小。 月娘道:「我聽人說宮裡寶成年間也出過巫蠱之事,可是牽涉到當時最受寵的貴妃,中宗皇帝便杖殺了宮女,沒有追查,旁人縱有些閒言碎語,又能奈何?」 要讓我對李承鄞低頭,那比殺了我還難。 我冷冷地道:「我沒做過那些事,他們既然冤枉我,要殺要剮隨便。但讓我去向他求饒,萬萬不能。」 月娘勸說我良久,我只是不允。最後她急得快要哭起來,我卻拉著她去看我種的花。 我在冷宮裡種了許多月季花,負責看守冷宮的人。對我和阿渡還挺客氣,我要花苗他們就替我買花苗,我要花肥他們就替我送來花肥。這種月季花只有中原才有,從前在鳴玉坊的時候,月娘她們總愛簪一朵在頭上。我對月娘說:「等這些花開了,我送些給你戴。」 月娘蹙著眉頭,說道:「你就一點兒也不為自己擔心?」 我拿著水瓢給月季花澆水:「你看這些花,它們好好地生在土中,卻被人連根挖起。又被賣到這裡來,但還是得活下去,開漂亮的花。它們從來不擔心自己,人生在世,為什麼要擔心這些那些,該怎麼樣就會怎麼樣,有什麼好杞人憂天的。」 再說擔心又有什麼用,反正李承鄞不會信我。從前的那些事,我真希望從來沒有想起來過。幸好。只有我想起來,他並沒有想起。反正我一直在等,等一個機會,我想了結一切。然後離開這裡,我不想再見到李承鄞。 月娘被我的一番話說得哭笑不得,無可奈何,只得回宮去了。 我覺得冷宮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除了吃得差了,可是勝在清靜。 從前我明明很愛熱鬧的。 有天睡到半夜的時候,阿渡突然將我搖醒,我揉了揉眼睛,問:「怎麼了?」 阿渡神色甚是急迫,她將我拉到東邊窗下。指了指牆頭。 我看到濃煙滾滾。一片火光,不由得大是錯愕。怎麼會突然失火了火勢來得極快。一會兒便熊熊燒起來,阿渡踹開了西邊的窗子,我們從窗子裡爬出去,她拉著我沖上了後牆。我們還沒在牆上站穩,突然一陣勁風迎面疾至,阿渡將我一推,我一個倒栽蔥便往牆下跌去。只見阿渡揮刀斬落了什麼,「叮」的一響,原來是一支鋼箭,阿渡俯身沖下便欲抓住我,不知從哪裡連珠般射來第二支鋼箭、第三支鋼箭…… 阿渡斬落了好幾支,可是箭密如蝗,將牆頭一片片的琉璃瓦射得粉碎。我眼睜睜看著有支箭「噗」一聲射進了她的肩頭,頓時鮮血四濺,我大叫了一聲「阿渡」,她卻沒有顧及到自己的傷勢,掙扎著飛身撲下來想要抓住我的手。風呼呼地從我耳邊掠過,我想起我們那次翻牆的時候也是遇上箭陣。阿渡沒能抓住我,是裴照將我接住了。可是現在不會有裴照了,我知道,阿渡也知道。 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中,阿渡終於拉住了我的胳膊,她的金錯刀在牆上劃出了一長串金色的火花,堅硬的青磚簌簌往下掉著粉末,可是我們仍舊飛快地往下跌去,她的右肩受了傷,使不上力,那柄刀怎麼也插不進牆裡去,而箭射得更密集了,我急得大叫:「阿渡,你放手!放手!」 她若是不放手,我們兩個只有一塊兒摔死了。這麼高的牆,底下又是青磚地,我們非摔成肉泥不可。 阿渡的血滴在我臉上,我使勁想要掙開她的手,她突然用盡力氣將我向上一掄,我被她拋向了半空中,仿佛騰雲駕霧一般,我的手本能地亂抓亂揮,竟然抓住了牆頭的琉璃瓦,我手足並用爬上了牆頭,眼睜睜看著阿渡又被好幾支箭射中,她實在無力揮開,幸得終於還是一刀插進了牆上,落勢頓時一阻,可是她手上無力,最後還是鬆開了手。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我放聲大哭,在這樣漆黑的夜晚,羽箭紛紛射在我旁邊的琉璃瓦上。那些羽箭穿破瓦片,「砰砰」連聲激起的碎屑濺在我的臉上,生疼生疼,我哭著叫阿渡的名字,四面落箭似一場急雨,鋪天蓋地將我籠罩在其中。我從來沒覺得如此的無助和孤獨。 有人擋在了我面前,他只是一揮袖,那些箭紛紛地四散開去,猶有丈許便失了準頭,歪歪斜斜地掉落下去。透著模糊的淚眼我看倒他一襲白袍,仿佛月色一般皎潔醒目。 顧劍! 他揮開那些亂箭,拉著我就直奔上殿頂的琉璃瓦,我急得大叫:「還有阿渡!快救阿渡!」 顧劍將我推到鴟尾之後,轉身就撲下牆去,我看到夜色中他的袍袖被風吹得鼓起,好似一隻白色的大鳥般滑下牆頭。底下突然有顆流星一般的火矢劃破岑寂的夜色,無數道流星仿佛一場亂雨,那些火箭密密麻麻地朝著顧劍射去,我聽到無數羽箭撞在牆上,「啪啪」的像是夏日裡無數蛾子撞在羊皮蒙住的燈上一般,半空中燃起—簇簇星星點點的火光,又迅速地熄滅下去。顧劍身形極快,已經抱起阿渡。但那些帶火的箭射得更密了,空氣裡全是灼焦的味道,那些箭帶著尖利的嘯聲,曳著火光的尾從四面八方射向顧劍。我從鴟尾後探出頭,看到一層層的黑甲,一步踏一步,哪些沉重的鐵甲鏗然作晌,密密麻麻地一層接一層地圈上來,竟然不知埋伏了有幾千幾萬人。 顧劍一手抱著阿渡,一手執劍斬落那些亂箭,在他足下堆起厚厚一層殘箭,仍舊熊熊燃著。火光映在他的白袍上,甚是飄渺。他身形如鬼魅般,忽前忽後,那些箭紛紛在他面前跌落下去,但四面箭雨如蝗,他亦難以闖出箭陣包圍。他白色的袍子上濺著血跡,不知道究竟是他的血,還是阿渡身上的血。阿渡雖然被他抱著,可是手臂垂落,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傷勢如何。再這樣下去,他和阿渡一定會被亂箭射死的。我心中大急,又不知道這裡埋夥的究竟是些什雖然被他抱著,可是手臂垂落,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傷勢如何。再這樣下去,他和阿渡一定會被亂箭射死的。我心中大急,又不知道這裡埋夥的究竟是些什麼人。我忽然想這些人皆身著重甲,又在東宮之中明火放箭,這樣大的動靜,一定不會是刺客。我想到這裡,不由得猛然站起身來,背後卻有人輕輕將我背心—按。說道:「伏下。」 我回頭一看竟然是裴照,在他身後殿頂的琉璃瓦上,密密麻麻全是身著輕甲的羽林郎。他們全無聲息地伏在那裡,手中的弓箭引得半開,對準了底下的包圍圈,這些人居高臨下,即使顧劍能沖出包圍.他們定然齊齊放箭,將他逼回箭陣之中。 我心中大急,對裴照說:「快叫他們停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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