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女花 | 上頁 下頁
五一


  「他……」玉甄喉間一顫,一時語滯。

  「他還未死。」秦翦靜靜觀測著玉甄面部每一個表情變幻,聲音靜如止水。

  「你說的,是誰?」玉甄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幫自己問。

  「你心裡的那個人,又是誰。」秦翦此語仿佛刹那間擊中玉甄心口,壓得她喘不過氣,抬目望住秦翦淡定幽深的雙眼,她緩緩側開頭,吩咐一旁的侍從:「茶涼了。」

  秦翦望住她恍惚不定的目光,平素靜如止水的眼中漸漸泛開一抹悲憫:「死心吧。」

  玉甄無動於衷聽著,秦翦輕笑一聲,道:「我知你仍在怪責我在瑾兒藥裡下了毒,仍在怪責我追殺他,是不是?」

  玉甄薄唇邊擠出一絲冷笑,抬目望住秦翦:「你敢說你對他,對墨虯國公子所做的一切,不是出自私怨?」

  秦翦笑得淡然:「我不否定我至今仍放不下我的仇怨。那是殺父之仇啊,甄兒,你一定比我更加清楚,那種錐心刻骨的感覺罷?」

  玉甄驀然斂了笑,從下人手裡端過新沏上的茶,望住綠光波動的茶杯裡,那幾枚漂浮不定的茶葉,由唇中發出一聲低低的歎息:「即便撇去舊年的情,他對我,亦比我九泉之下的父皇,更為重要……」話音到這裡頓了頓,玉甄再抬頭望住秦翦時,眼底已多了一道冷光,一字一頓:「如若他死在你手上,你休要怪我……」

  「以命相償?」秦翦淡淡接話,眼角眉梢滿是漫不在意的笑意。

  玉甄合了眼,點頭:「是。」

  「我知道了。如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殺他。」話到這裡,秦翦語聲陡然轉厲,「可是你該知道,他已被捲入多少糾紛之中?!他現下離了墨虯國,可他還是銀夔國的人,他若真不想他朝與我們為敵,就唯有兩條路。」

  「都不可能。」玉甄有些疲憊地合了眼,抬手撐住額心:「他不可能違背他自己的心意,歸服我玉螭國。而他柳懷素有劍神之名,無論蕭朔、還是他銀夔國的故人,都不會放過他。他……便是那樣重情重義的人,他根本不可能安得下心,真正歸隱世外……」

  「蕭朔,又是蕭朔。」秦翦衣袖下的手默然緊握成拳,下唇亦被咬出一道齒痕。

  玉甄看出他心思,輕輕籲了口氣:「候爺想必也已猜出、今次那幫刺客的幕後主人是誰了?」

  秦翦頷首,肅聲道:「蕭朔。」

  玉甄緩緩點頭:「普通刺客自當知道,在失事後立刻自刎。而這幫刺客的責任更是尤關重大,怎會逃了兩個、讓我們抓到?」

  秦翦頷首,話聲幽冷:「蕭太子也算思慮深廣。既知會被懷疑,故意以風雨樓的記認擾亂我們視線,再特意命兩個刺客先逃脫,在被我們逼供之下,才供出他們的『主使』……可是,銀夔國自有征伐的野心,卻絕不可能派人來刺殺你。而若我們螭、夔二國開戰,得益最深的是誰?」

  「自是蕭朔。」玉甄一字一句道,「自古至今,那些所謂聖賢明君,有哪個不是深藏機心之人?墨虯國本不過是西南的邊陲小國,自他蕭朔十四歲把持朝政以來,這些年墨虯國日漸強大,雖從不介入各國戰事糾紛,卻時常以平息蠻夷之名,向著西南開拓疆域。而退一步說,他墨虯國被我螭、夔兩大國夾擊在中,蕭朔怎敢冒覆國為危,觸怒我二國天威?蕭朔知人識才,更深懂取信民意,如他沒有過人手腕,怎能踩在他三位皇兄之上、做成如今這個太子之位?去歲秋,我派姬彥率大軍十萬渡江,名為救援漢中,實是脅迫太子蕭朔。這一仗,被我們撿了大大便宜,然蕭朔又豈甘捨棄他多年籌謀的一切,向我國俯首納貢?蕭朔愛惜自己聲望,更不敢自毀盟約,與我國開戰。而若能挑起我螭、夔二國戰事——二虎相鬥,必有一傷,最後得益的,便是他蕭朔!」說到此處,玉甄漆亮眸底閃起一道寒光,針尖般咄咄刺人,「因事態關係重大,不容有半點消息走漏,因此他只是派遣了這數十名心腹殺手。但若此次他能得幸殺了我,待刺客向大理寺洩漏『主謀』之人——弑君之罪,關係甚大,你秦翦于情於理,便不得不向銀夔國宣戰,否則滿朝官員亦不會服你,好一個蕭朔!」

  「那麼甄兒,現下你待如何?」秦翦呷了一小口茶,沉吟問。

  「不是我待如何,而是現在,我們只能按兵不動。因為我們沒有證據將劍鋒對向蕭朔,況且,我懷疑……」說到這裡,玉甄聲音頓住,遲疑一刻,終是瑣眉不語。

  「懷疑他真正目的,便在於此?」秦翦幽黑眸底有冷芒一閃即滅。

  玉甄頷首,繼又搖頭,深吸一口氣,冷聲道:「現下我必須快些趕回宮中,封鎖宮門,提審安陽殿當日值班的宮人——我要查清楚,這宮裡,究竟還養了多少他蕭朔的走狗。」言罷,即起身而去。

  「甄兒。」秦翦忽然喚住她,她駐足,卻並未回首,只聞秦翦的腳步聲正由身後傳來,跟著只聽「嗤」一聲裂帛之響,臂間一暖,她低眉望去,卻是秦翦撕下了衣物,為她纏裹起與那些刺客搏鬥之時、在她手臂留下的劍傷。

  心底掠過一絲隱隱的動容,玉甄推開秦翦為自己裹傷的手,向他淡然一笑:「這些交給宮裡的御醫便好。」

  秦翦依言鬆開手,立在三步之外望住她的側顏許久,方緩聲道:「是我將你捲進這場權力的漩流中,這麼多年,你可曾怨過我?」

  「怨。」玉甄下頷輕揚,靜靜看著秦翦一刻,又搖首:「可我更怨的,是我父皇。而對你的怨,自那一刀落下,便已弭息。」

  秦翦定定看住她,忽然柔聲道:「若你倦了,我便放了你……你想同誰走,我寫一封休書,還你自由。」

  玉甄猛然搖頭,眼底的淚方剛抑回,這時卻又忍不住,洶湧過眼睫,滑落鬢間,「無用了。候爺,你該知道……我回不去的。」

  「自我嫁與你那日,我便知道,我回不去了,也正是因為回不去了,我才應允了……應允了嫁給候爺。時至如今,我哪也不會去。讓我留在這裡,盡我應盡之事,就當作,贖還我的罪業也罷。」

  「我不需要你贖罪。」秦翦望住她,搖頭。

  玉甄微微側開臉,凝幹了眼中淚痕,方回眸望住秦翦,黯然一笑:「今夜,甄兒想回府住。」

  「瑾兒……畢竟大了。我再留在宮中,不妥。」見秦翦不語,玉甄自顧自轉過身,邁步向門外走去,身形漸沒入淒幽夜色中。

  第九章 冷月

  「那老頭子,今只剩下半口氣,死與不死,都是一樣。」蕭朔說這句話時,那臉上溫暖的笑容依舊未散,只是周旁的風聲簌簌劃過他的臉龐,這深秋的夜風都仿佛隨著那毒蛇吐信般的聲音,變得陰冷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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