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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下部

  第一章 鴻爪雪泥

  只是,時過境遷,往昔一切,已如雪泥鴻痕,彈指之間便湮沒了痕跡。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現如今,雪泥依故,鴻印猶存,而身後的那一行鴻印,卻再覓不回昔日曾留駐在心的記憶。

  墨虯國天禧朝嘉豐十三年冬,帝急召罪臣柳懷入宮,面斥其通敵叛國之罪,將柳懷罷黜官職、貶為庶民。太子蕭朔再三挽勸,終不遂,只得請命離京,不辭千里,孤身親送柳懷至岷山下。太子蕭朔此舉,令滿朝臣子皆大是動容,一時之間,太子蕭朔的仁義之德,從朝堂至坊間,眾口無不頌稱。

  而于柳懷罷官之事而言,玉甄對他的算計不啻是更沉重的一擊,這一重創令一向剛毅隱忍的柳懷終致心灰意喪,更兼因原本好友馮玨亦因他之失而辭官歸田,更令柳懷再無顏面留在墨虯國,只想從此隱歸西域,再不必身陷當今天下無止境的爭擾糾紛中。

  環佩之聲響過之處,雪泥中一行馬蹄印正迅速向著西北方向漸行遠去,而在馬蹄過處的十步之外,那些方才留下的印記便已被積雪埋覆。

  雙馬並轡馳騁在蒼蕪雪原上,寒風裹挾雪沫滲入肺中,冷涼中竟透來融融暖意,驅散了雪原上那透心的凜寒之意。柳懷偶爾回眸,笑督故意放緩馬步,趕在自己身後的那位白衣太子,只覺仿佛光陰移換,自己又回到了當年二人把酒暢歡,一笑輕狂的少年時代。

  只是,時過境遷,往昔一切,已如雪泥鴻痕,彈指之間便湮沒了痕跡。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現如今,雪泥依故,鴻印猶存,而身後的那一行鴻印,卻再覓不回昔日曾留駐在心的記憶。

  身後馬步驟然止住,白駒一聲長嘶。太子蕭朔翻身降馬,牽起馬繩,靜望著柳懷,那輕牽的唇角邊,卻再看不到昔日那個異彩飛揚的少年太子臉上颯朗不羈的笑容,那一抹深沉笑意,憂喜莫定,而他微鎖的眉眼間,猶凝了一層寒霧,讓柳懷縱在咫尺之間,亦望不真切他眼裡神色。

  柳懷亦翻身下了馬背,向蕭朔深深一揖:「送君千里,終需一別。臣今後無法再侍奉太子之側,還望太子日後好好保重。」

  蕭朔一襲白狐雲氅,鬢髮染雪,眉間凝霜,絲絲白霧隨他口齒開闔散化入風中,卻仍不減話音中那稀朦暖意:「你我早無臣主之分,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待有再見之日。我還是喜歡聽你叫我『蕭大哥』。」

  柳懷低垂眸光微微一閃,仰目望定蕭朔,良久後方輕歎道:「蕭大哥。」

  太子蕭朔輕輕一笑,並不如平日在朝中那般婉言曲語。仰望山腰間幽茫雪色,幽聲問:「此去便是銀夔國境地,你……有何打算?」

  柳懷略一沉吟,終於坦然答道:「此去不知有無歸期,柳懷打算回銀夔國,拜祭亡親。」捕捉到蕭朔深幽眼底那一倏閃過的寒芒,眼中神情亦是幽晦莫辨,柳懷忽屈雙膝,沉沉跪入雪中,叩首道:「蕭大哥對柳懷先有結義之情,後有救命之恩,更兼知遇之誼、主臣之義。今日再歸故里,臣向太子保證,縱便臣今日無顏再留于墨虯國,他日亦絕不會與太子為敵。」

  「鏗」一聲尖嘯,割破空寂雪原,蕭朔看著自己腰側那空空的劍鞘,伏身跪在雪中的柳懷雙掌已緊扣長劍鋒銳刃身,電光之間,一柄寶劍應掌而斷。

  柳懷不顧滿掌鮮血,抬眸望住蕭朔,見他滿臉驚茫之色,略牽唇角,淡淡道:「柳懷在此立誓:若柳懷違背今日之諾,投誠銀夔國、與太子為敵,當如此劍。」

  蕭朔望著柳懷托在掌中的斷劍,眸中寒霧緩緩化盡,唇邊笑意漸綻:「好。當日柳兄弟送與蕭朔的飛鴻劍從此絕世,你我二人情意,亦當如此劍!」

  柳懷伏首於雪中,艱聲吐字:「主臣誼、兄弟情,當此斬斷,然太子對柳懷的救命之恩,柳懷永生不忘。」

  語畢,柳懷再不復言,只是以額觸雪,深深三叩首,便即垂目步至鞍旁,翻身跨上馬背,撥轉馬頭,白駒一聲長嘶,仰起雙蹄,絕塵遠去,馬上柳懷始終未再回眸。

  雪色掩去了那白駒遠去的足跡,茫茫白雪之中,唯有蕭朔一人寂然而立,茫然望住那如雪輕騎離去的方向,直至發間已寒霜漸凝、冷意浸透肺腑。

  玉螭國嘉泰朝永和三年秋,少帝身染奇毒,命危垂一線,玉甄公主親赴東萊,為少帝求取仙藥。

  宮中禁軍皆乃玉甄公主心腹,玉甄另派秘密豢養的死士若干,將皇宮內外嚴守得滴水不漏,皇上寢宮除皇上的乳母雲娘,及皇上的貼身宮女內侍,無人能近。

  玉甄公主臨走之前,更將心腹姬彥調回京中,邊防要事暫時交由姬彥的副將打理。銀夔國自漢中一役元氣大傷,至少一年內再不會滋擾玉螭國邊境。

  這一年,暫且算是亂世中較太平的一年了。然而看似平靜的海面暗湧的波瀾,又有誰知?

  永和三年,萬家燈火的除夕之夜,玉甄孤身悄然返回京中,隨行十名侍從皆遇禍身亡。

  這等解釋自難信服於人,然以今日玉甄公主的名望與權勢,便足以懾服悠悠流言。

  今歲襄樊大雪早至,及至歲末深冬,玉甄返朝之日,反而雪靜風停,只是無風無雪的除夕,更增寒冽之意。

  玉甄一襲輕羽絨氅,寬厚帽沿遮住半邊面容。彼時,帝都襄樊剛剛敲響了二更的鑼鼓。

  是年元宵,少帝沉屙終愈,而直至玉甄回返宮中、重操政務,朝中政局亦無變數。這些年,秦翦再不復昔時盛芒迫人,日漸憊懶,疏於國事,似對朝野變蕩、至邊防戰局都愈發不曾上心。然於催折玉瑾數月之病疾,玉甄依然耿介至今,雖與秦翦之間素懷芥蒂,彼此早已心照不宣,然至此之後,玉甄再不曾踏足過定國候府,此舉無異于公然與秦翦劃清界限,公主與攝政候夫妻不睦的事實,從朝堂至坊間,已是人眾皆知。

  玉瑾體疾乃先天所致,幼年又流落民間,頑疾糾身,怕是終身再難康復。

  玉甄回宮之後,便封閉安陽殿,為玉瑾拔除體內毒素,然毒素雖清,祛除毒素的藥物卻屬寒涼之物,極易傷身,毒素清除後,玉瑾仍是昏迷不醒,高燒不退,病況反似更加嚴重。玉甄封閉宮禁,伴在玉瑾榻前,日夜看護,兩日兩夜不曾合眼。

  直至第三日破曉時分,玉甄方倦倚在玉瑾榻前,稍事歇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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