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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我道:「我明白了。等匈奴再無能力侵犯大漢,你從小的心願實現時再說其他。」

  霍去病笑著低頭在我臉頰上親了下,「你這是不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我笑哼道:「你若願意把自己比作雞狗的,隨你!不過別拿我比,我可要好端端地做我冰雪姿花月貌的美人。」

  他大聲笑起來,我忙去捂他的嘴,「公孫敖和李廣將軍他們的帳篷可就在附近。」

  他卻仍舊毫不在意地笑著,我瞪了他一眼,轉身點了燈,開始鋪被褥。霍去病笑看著我忙,「雖說各睡各的,可我有些想你,我們不做那個……就親熱一下。」

  我紅著臉啐道:「整日都不知道想些什麼?」

  霍去病嘻嘻笑著湊到我身旁,湊在脖間輕嗅,一手恰捂在我胸上,低聲喃喃道:「食、色,性也,不想才不正常。若不是怕你有孕,我實在……嗯……」我身子軟在他懷中,鋪了一半的被褥被我們扯得淩亂不堪。他忽地停住,頭埋在我脖間,僵著身子,只聽到急促的喘氣聲,好一會後,粗重的呼吸才慢慢平穩,他抬起頭,笑道:「一回長安立即成婚,否則遲早忍出病來。」

  我輕觸著他的眉頭,很是心疼。衛氏一門,從皇后到大將軍都是私生子,他也是個私生子,眾人不敢當著他們的面說什麼,背後卻議論不斷。他雖然現在毫不在乎,可小時候只怕也一再疑惑過自己的父親為什麼沒有娶母親,為什麼別人都有父親,可他沒有;所以如今再不願自己的孩子將來被人議論,不願意讓孩子未成婚前就出生。

  他握住我的手指,湊到唇邊輕吻了下,迅速放開我站起,隔著我一段距離,凝視著我道:「玉兒,你有時候真是魅惑人心,看到你這般的姿態,我真正明白為什麼會有君王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我無意之舉,卻被他說得好像我刻意挑逗他一樣,我啐了他一口,立即起身整理被褥,板著臉,再不理會他。

  他默默看了會我,笑問道:「我看你晚上吃得少,今夜又睡得有些晚,半夜大概會餓,命廚子烤一些羊小腿肉送來?」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搖搖頭,「不用,倒是有件事情想和你說。我今夜聽到普通軍士說吃不飽呢!言詞間好似校尉高不識養的狗都比他們吃得好。皇上前幾日不是剛送了十幾車食物來犒勞你嗎?如果軍糧不足,反正已經快回長安,那些食物肯定吃不完,不如……」

  霍去病笑著俯身幫我把褥子捋平,「起先我們說話時,你提到高祖皇帝手下的韓信,文帝景帝手下的周亞夫,誇他們軍紀嚴明,這些都不錯。韓信手下的士兵被韓信訓練得只知韓信,不知皇帝,周亞夫手下的兵士也是如此,說軍中只能以將軍馬首是瞻,把皇帝堵在兵營外,皇上的命令也不肯執行。他們都是盛譽顯赫的名將,可他們的下場是什麼?舅父待人寬厚,律己甚嚴,在軍中的風評也很好,很得兵心,可皇上如今對他……」他停下手中動作,搖搖頭未再多語。

  我默默坐了會,歎道:「明白了,孫子講得都對,卻漏掉了很重要的一點,沒有教那些將軍打完勝仗後,功勞越來越高時,如何保住自己的腦袋。古往今來,打勝仗的將軍不少,能安身而退的卻沒有幾個。」

  霍去病坐到我身旁,笑著點點頭,「那些兵丁在軍營裡不敢直接張口唾駡,但暗地裡肯定對我有怨氣,皇上賞賜我十幾車食物,如果我賞賜下去,倒是贏得眾人愛兵如子的稱讚,可我要他們這個稱讚幹嗎?所謂民心這種東西,天下只能皇帝有,特別是我們這種手中握有重兵的人更是大忌諱。我如果拿了皇帝的賞賜去做人情,日後害的是自己。李廣敢和兵丁共享皇上賞賜,也許是出於本性仁厚,可也因為他根本沒打過幾個勝仗,年紀老大還沒有封侯,職位是我們當中最低的,皇上根本不會忌憚他。你不妨想想,皇上如果知道軍中的兵丁對我交口稱讚,再加上現在本來就對舅父有所忌憚,我還能有機會再領兵出征嗎?」他輕歎口氣,「所以呀!那十幾車食物就是吃不完爛掉,也只能我自己吃。」

  我轉身拿玉石枕,「一路行來,你要求古怪,一會命軍士給你建蹴鞠場,一會又要大家陪著你去打獵玩樂,奢靡浪費四字用在你身上一點都不算過分,我心中還有些納悶呢!不過想著幾場生死大戰,只要你開心,就是想摘星星也無所謂,不料內裡卻這麼多東西。現在想來,就我那點自以為是的心思,在長安城冒沖冒撞,一半竟然都是運氣。」

  霍去病接過玉石枕擺好,微猶豫了下,似乎還是決定直說:「你後來行事還算穩妥,但剛開始時,手段卻過於明目張膽。你最大的運氣就是一到長安就有石舫護著你。如果我沒有猜錯,石舫暗中肯定替你掃清了不少絆腳石,否則在李妍得勢前,你歌舞坊的生意不可能那麼順利。長安城裡哪個商家背後沒有幾個有勢力的權貴?一個態度當時還不明確的公主根本不足以護住你。至於以後,既然你救過我,那即使你做的事情失了些許分寸,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也不會和你計較。我當日急急把一切原委告訴公主,態度明確地表示你和我關係不一般,也就是怕你行事過於心急,手段又太過直白而得罪人,讓公主能護著你。否則你在長安城冒得那麼快,在長安這種勢力交錯的地方根本不正常。」

  我正背對著霍去病尋熏球,聞言手不自禁地緊握成拳,忙又趕緊鬆開,笑著回身將銀熏球掛好,神態輕鬆地說:「原來這樣,我當年還真以為全是憑藉自己的聰明呢!」

  霍去病默默看著我,我心下忐忑,試探地看向他,他忽一搖頭,笑著說:「歇息吧!」

  黑暗中,我睜著雙眼靜靜看著帳篷頂,熏球中的青煙在頭頂絲絲縷縷地氤氳開。回到長安城,肯定會再見他,他仍舊喜歡坐在翠竹旁看白鴿飛飛落落嗎?

  睡在帳篷另一頭的霍去病低聲問:「睡著了嗎?」我忙閉上眼睛,倉皇間竟然沒有回答,等覺得自己反應奇怪,想回答時,卻又覺得過了好一會才回答更是古怪,遂只能沉默地躺著。

  一聲低不可聞的輕歎,霍去病翻了個身,帳篷內又恢復了寧靜。

  我站在山坡高處,遙遙望著長安城的方向,明天就要到長安了。

  身後的荒草悉窣作響,回頭一望,李敢快步而來,笑著向我拱手一禮,我也抱拳回了一禮,有些詫異地問:「霍將軍召集了眾人在蹴鞠,你沒有玩嗎?」

  李敢走到我身邊站定,笑道:「怎麼沒有玩?被他踢得灰頭土臉,再踢下去,我今年下半年該喝西北風了,隨意找了個藉口溜出來。都說『情場得意,賭場失意』,他怎麼腳風還這麼順?他那一隊的人嘴都要笑歪了,贏的我們其他人快要連喝酒的錢都沒有了。」

  我沉默地看著遠處沒有答話,李敢問:「你想長安了?」

  我隨意點點頭,李敢凝視著長安的方向,緩緩道:「我倒不想回去,寧願在西北打一輩子的仗。」李敢抿著絲笑,似苦似甜,「明知道永不可能,卻夢裡夢外都是她的身影。不敢說出來,只能一個人在心裡反復琢磨。時間流逝,一顰一笑、一嗔一怒只越發分明。那個李字,仿佛一粒種子掉進心中,見不到陽光,不能向外長去發芽開花,就只能向裡去,然後牢牢地生了根。有時候我也困惑,難道真是像世人常說的那樣,因為得不到,所以才日日惦記嗎?這次打仗時,穿行在幾萬人的匈奴中,在生死瞬間竟然有解脫感,所以……所以我居然愛上了打仗,以前是為家族榮譽和個人前程而戰,可這次我是享受著那種生死間的全然忘我,其實是想忘了她。」

  我苦惱地問:「真的會一輩子都忘不掉一個人嗎?努力忘也忘不掉嗎?」

  李敢皺了眉頭思索,「我努力想忘記過她嗎?我究竟是想忘記她?還是想記著她?」

  我覺得我們兩個各懷心思,自說自話,甩了甩頭,把腦中紛雜的心思甩掉,笑問道:「你出征前,李……她可曾對你說過什麼?嗯……有沒有提起過我?」

  李敢眼神恍惚,唇邊一個迷離的笑,「有一天我出宮時,恰好撞見她,行禮請安後,她隨口說了句『戰場兇險,一切小心』,明知道她只是聽我說要去打匈奴的客套話,可我就是很開心。」

  我同情地看著他,李妍只怕是刻意製造了一場偶遇,或者給了他機會讓他去製造一場偶遇,「沒有提到我嗎?」

  李敢好像才回過神來,搖搖頭,「沒有提過你,怎麼了?」

  我微笑著說:「沒什麼。」也對,他們見面機會本就少,偶有相逢,沒什麼特殊情況沒有必要談我這個外人。

  趙破奴的貼身隨從匆匆跑來,一面行禮一面道:「李大人,霍將軍、高大人和我家大人都找您呢!霍將軍說了,『你若怕輸,就跟他一隊,他保你把輸的錢都贏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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