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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他道:「一會兒我要出去一趟。」我忙說:「那我不打攪你,我回去了。」他叫住我,想了一瞬,淡淡說:「我去城外的農莊見幾個客人,你若有時間,也可以去莊子裡玩玩,嘗一嘗剛從樹上摘下的新鮮瓜果。」我抑著心中的喜悅,點點頭。

  石伯手中握著根黑得發亮的馬鞭,坐在車椽上打盹,九爺往日慣用的秦力卻不在。九爺還未說話,石伯已回道:「秦力有些事情不能來。」九爺微點下頭:「找別的車夫來駕車就行,不必您親自駕車。」石伯笑著挑起車簾:「好久沒動彈,全當活動筋骨。」

  石伯問:「是先送玉兒回落玉坊嗎?」九爺道:「和我一塊兒去山莊。」石伯遲疑了下,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沉默地一甩馬鞭,驅車上路。

  馬車出了城門後,越跑越快,我趴在視窗,看著路邊快速退後的綠樹野花,心情比這夏日的天更明媚。九爺也微含著笑意,目光柔和地看著窗外,兩人雖然一句話未說,可我覺得我們都在享受著吹面的風、美麗的風景和彼此的好心情。

  石伯低低說了聲:「急轉彎,九爺當心。」說著馬車已經急急轉進林子中,又立即慢了速度,緩緩停下,石伯的駕馭技術絕對一流,整個過程馬兒未發出一聲聲響。我困惑地看向九爺,手卻沒有遲疑,立即握住了系在腰間的金珠絹帶。

  九爺沉靜地坐著,微微笑著搖了下頭,示意我別輕舉妄動。在林子中靜靜等了一會兒,兩驥馬忽地從路旁也匆匆轉入林中,騎馬者看見我們,好像毫未留意,從我們馬車旁急急掠過。

  「裝得倒還像!」石伯一揮馬鞭,快若閃電,「劈啪」兩聲,已經打斷了馬兒的腿骨,兩匹馬慘叫著倒在地上。馬上的人忙躍起,揮刀去擋漫天的鞭影,卻終究技不如人,兩人的刀齊齊落地,虯髯漢子微哼一聲,石伯的馬鞭貫穿他的手掌,竟將他釘在樹上。

  我一驚,又立即反應過來,石伯的馬鞭應該另有玄機,絕不是普通的馬鞭。另一個青衣漢子呆呆盯了會兒石伯手中的鞭子,神色驚詫地看向石伯,忽地跪在石伯面前嘰嘰咕咕地說起話來,被釘在樹上的虯髯漢子本來臉帶恨色,聽到同伴的話,恨色立即消失,也帶了幾分驚異。

  石伯收回長鞭,喝問著跪在地上的青衣漢子,兩人一問一答,我一句聽不懂。九爺聽了會兒,原本嘴邊的笑意忽地消失,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吩咐道:「用漢語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青衣漢子忙回道:「我們並非跟蹤石府的馬車,也不是想對石府不利,而是受雇查清落玉坊坊主在長安城的日常行蹤,伺機暗殺了她。」他說著又向石伯連連磕頭:「我們實在不知道老爺子是石舫的人,也不知道這位姑娘和石舫交情好,若知道就是給我們一整座鳴沙山的金子,我們也不敢接這筆買賣。」

  仿若晴天裡一個霹靂,太過意外,打得我頭暈,發了好一會兒的懵,才問道:「誰雇你們的?」

  青衣人聞言只是磕頭:「買賣可以不做,但規矩我們不敢壞,姑娘若還是怪罪,我們只能用人頭謝罪。」

  石伯揮著馬鞭替馬兒趕蚊蠅,漫不經心地說:「他們這一行不管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說出雇主的來歷,其實就是說了,也不見得是真的。既然是請人暗殺,自然是暗地裡的勾當。」

  我苦笑道:「也是,那放他們走吧!」石伯看向兩人沒有說話,兩人立即道:「今日所見的事情,我們一字不會洩漏。」

  石伯卻顯然還是想殺了他們,握著馬鞭的手剛要動,九爺道:「石伯,讓他們走。」 聲音徐緩溫和,卻有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石伯淩厲的殺氣緩緩斂去。

  石伯看著九爺,輕歎一聲,冷著臉揮揮手,兩人滿面感激,連連磕頭:「我們回去後一定妥善處理此事。老爺子,以羅布淖爾湖起誓,絕不敢洩漏您的行蹤。」

  我有些驚訝,對沙漠戈壁中穿行的遊牧人而言,這可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誓言要沉重得多。

  兩人撿起刀,匆匆離去,那個手掌被石伯刺穿,一直沒有說過話的漢子一面走一面回頭看向馬車,忽地似明白過來什麼,大步跑回,撲通一聲跪在馬車前,剛才生死一線間都沒有亂了分寸的人,此時卻滿面悔痛,眼中含淚,聲音哽咽著說:「小的不知道這位姑娘是公子的人,竟然恩將仇報,想殺了她,真正豬狗不如。」揮刀砍向自己的胳膊,一隻袖箭從車中飛出,擊偏了刀,他的同伴趕著握住他的手,又是困惑又是驚疑地看向我們。

  九爺把小弩弓收回袖中,淺笑著說:「你只怕認錯了人,我沒有什麼恩給過你,你們趕緊回西域吧!」

  剛才的一幕刀揮箭飛,我全未上心,心裡只默默誦著「這位姑娘是公子的人」,看向車下的兩人,竟覺得二人長得十分順眼。

  虯髯大漢泣道:「能讓老爺子駕車,又能從老爺子鞭下救人的人,天下間除了公子還能有誰?我一家老小全得公子接濟才僥倖得活,娘日夜向雪山磕頭,祈求您平安康健,我卻糊裡糊塗幹了這沒良心的事情。」他身邊的漢子聞言似也明白了九爺的身份,神色驟變,竟也立即跪在一旁,一言不發,只重重磕頭,不幾下已經血流了出來。九爺唇邊雖還帶著笑意,神情卻很是無奈,石伯眼神越來越冷厲,我叫道:「喂!你們兩個人好沒道理,覺得心愧就想著去補過,哪裡能在這裡要死要活的?難道讓我們看到兩具屍體,你們就心安了?我們還有事情,別擋路。」

  兩人遲疑了一會兒,縮手縮腳地站起,讓開道路。我笑道:「這還差不多,不過真對不住,你們認錯人了,我家公子就長安城的一個生意人,和西域沒什麼干係,剛才那幾個頭只能白受了,還有……」我雖笑著,語氣卻森冷起來,「都立即回西域。」

  兩人呆了一瞬,恭敬地說:「我們的確認錯了,我們現在就回西域。」石伯看看我,又看看九爺,一言不發地打馬就走。

  馬車依舊輕快地跑在路上,我的心裡卻如同壓了一塊巨石,沉甸甸的。我和西域諸國的人從未打過交道,又何來恩怨?目達朵不小心洩漏了我還活著的事情嗎?我目前的平靜生活是否要改變了?

  九爺溫和地問:「能猜到是誰雇傭的人嗎?」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知道,我一直在狼群中生活,應該只和一個人有怨,他們從西北邊來倒也符合,那邊目前絕大部分都還在他的勢力範圍內,可那個人為何要特意雇人來殺我呢?他可以直接派手下的高手來殺我。還是因為在長安,他有所顧忌,所以只能讓西域人出面?」

  九爺道:「既然一時想不清楚就不要再傷神。」我頭伏在膝蓋上,默默思量,他問:「玉兒,你怕嗎?」我搖搖頭:「這兩個人功夫很好,我打架不見得打過他們,可他們卻肯定殺不了我,反倒我能殺了他們。」

  石伯在車外喝了聲采:「殺人的功夫本就和打架的功夫是兩回事情。九爺,雇主既是暗殺,肯定要麼怕玉兒知道他是誰,要麼就是沒機會直接找玉兒,只要西域所有人都不接他的生意,他也只能先死心。這事交給我了,你們就該看花看花,該賞樹賞樹,別瞎操心。」

  九爺笑道:「知道有你這老祖宗在,那幫西域的猴子猴孫鬧不起來。」 又對我說:「他們雖說有規矩,但天下沒有天衣無縫的事情,要我幫你查出來嗎?」

  現在的我可不是小時候只能逃跑的我了,我一振精神,

  笑嘻嘻地說:「不用,如果是別人,這些花招我還不放在心上,如果真是那個人,更沒什麼好查的,也查不出什麼來。他若相逼,我也絕對不會怕了他。」九爺點頭而笑,石伯呵呵笑起來:「這就對了,狼群裡的丫頭還能沒這幾分膽識?」

  九爺的山莊還真如他所說就是農莊,大片的果園和菜田,房子也是簡單的青磚黑瓦房,方方正正地分佈在果園菜田間,說不上好看,卻實在得一如腳下的黑土地。

  剛上馬車時,石伯的神色讓我明白這些客人只怕不太方便讓我見,所以一下馬車我就主動和九爺說要跟莊上的農婦去田間玩耍,九爺神情淡淡,只叮囑了農婦幾句,石伯卻笑著向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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