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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李妍側頭聽著哥哥的琴聲,俏皮地一笑,嫵媚中嬌俏無限,竟看得我一呆:「還不都是你惹的禍,讓哥哥替你編新曲,教方茹她們唱,估計正在教方茹領會曲子深意呢!」

  我滿臉木然,啞口無言,轉身道:「回去吃飯了。」李妍隨在我身後出門,躡手躡腳地走到李延年屋前偷偷往裡張望,向我招手示意我也去看看,我搖搖頭,做了個嘴邊含笑彈琴的姿勢,再做了個搖頭晃腦、滿臉陶醉聽笛的樣子,笑著出了院門。

  進了紅姑的屋子,丫頭已經擺好碗筷,紅姑看到我嗔道:「幹什麼去了?你再不來,我都打算自己先吃,給你留一桌剩菜。」

  我一面洗手一面道:「和李妍說了會兒話,有些耽擱了。」

  紅姑一側頭好像想起什麼的樣子,從懷裡抽出一個絹帕遞給我:「正想和你說她。」

  我拿起絹帕端詳,原本應該是竹青色,因用得年頭久,已經洗得有些泛白,倒多了幾分人情味。一般女子用的手帕繡的都會是花或草,可這個帕子的刺繡卻是慧心獨具,乍一看似是一株懸崖上的藤蔓,實際卻是一個連綿的「李」字,整個字宛如絲蘿,嫵媚風流,細看一撇一勾,卻是冰刃霜鋒。

  我抬眼疑惑地看向紅姑,紅姑解釋道:「帕子是李三公子在園子中無意所撿,他拿給我,向我打聽帕子的主人。園中雖然還有姓李的姑娘,可如此特別的一個『李』,卻只能是李妍的。我因為一直不知道你對李妍的打算,所以沒有敢說,只對李三公子回說『拿去打聽一下』。」

  我手中把玩著絹帕沒有吭聲,紅姑等了會兒又道:「李三公子的父親是李廣將軍,位居九卿,叔叔安樂侯李蔡更是尊貴,高居三公。他雖然出身顯貴,卻完全不像霍大少,沒有一絲驕奢之氣,文才武功都是長安城的公子哥中出眾的,現在西域戰事頻繁,他將來極有可能封侯拜將。一個『李』字就讓李三公子上了心,如果他再看到李妍的絕世容貌和蘭心蕙質,只怕他連魂都會被李妍勾去,再不會有比嫁進李家更好的出路了。」紅姑笑著搖頭,「其實李妍這樣的女子,世間難尋,但凡她肯對哪個男兒假以顏色,誰又能抗拒得了她呢?」

  本來還打算把帕子交給李妍,聽到此處卻更改了主意。我把帕子裝到腰間:「你隨便找一個姓李的姑娘,帶李公子去看一眼,就說帕子是她的。」說完低頭開始吃飯。李敢由字跡遙想人的風采,肯定期望甚高,一見之下定會失望,斷了念頭對他絕對是好事一件。

  紅姑愣了一會兒,看我只顧吃飯,搖了搖頭歎道:「弄不明白你們想要什麼,看你對李妍的舉動,應該有想捧她的意思,可直到如今卻一點動靜也無。如果連李三公子都看不上眼,這長安城裡可很難尋到更好的。」

  紅姑說完話,拿起筷子剛吃了一口菜,忽地抬頭盯著我,滿面震撼色,我向她點點頭,低頭繼續吃飯。紅姑嘴裡含著菜,發了半晌呆,最後自言自語地感歎道:「你們兩個,你們兩個……」

  用完飯,我和紅姑商量了會兒園子裡的生意往來後就匆匆趕回自己的屋子。

  月兒已上柳梢頭,小淘、小謙卻仍未回來,正等得不耐煩,小謙撲著翅膀落在窗楞上,我招了下手,它飛到我胳膊上,我含笑解下它腳上縛著的絹條,小小的蠅頭小字。

  「小淘又闖了什麼禍?怎麼變成了黑烏鴉?你們相鬥,我卻要無辜遭殃,今日恰穿了一件素白袍,小淘直落身上,墨雖已半幹,仍是汙跡點點,袍子是糟蹋了,還要費功夫替它洗澡。昨日說嗓子不舒服,可有按我開的方子煮水?」

  我拿出事先裁好的絹條,提筆寫道:「你不要再慣它了,它如今一點不怕我,一闖禍就逃跑。嗓子已好多,只是黃連有些苦,煮第二次時少放了一點。」寫好後把絹條縛在小謙腿上,揚手讓它離去。

  目送小謙消失在夜色中,我低頭看著陶罐,金銀花舒展地浮在水面上,白金相間,燈下看著美麗異常,我倒了一杯清水,喝了幾口,取出一條絹帕,寫道:「查了書,才知道金銀花原來還有一個名字叫『鴛鴦藤』,花開時,先是白色,其後變黃,白時如銀,黃時似金,金銀相映,絢爛多姿,所以被稱為金銀花。又因為一蒂二花,兩條花蕊探在外,成雙成對,形影不離,狀如雄雌相伴,又似鴛鴦對舞,故有鴛鴦藤之稱……今日我決定了送李妍進宮,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人情,我應與不應都擋不住她的腳步,而她既然敢告訴我身世,只怕容不得我隨意拒絕,既然結果不能變,在我未確定你的身份和心意前,不妨賣她一個人情。而以後,也許我們目標一致,也許不,我今日沒有給她任何承諾,她也沒有相逼,如此看來她要的不過是我的一個態度而已,但我既然應承了她,這個人情自要落到實處。其實我有些分不清我所要做的究竟對不對,可我對李妍感情有些複雜,除了敬佩還有同情,也許還有一種對自己的鄙視,誠如一人所說:她的確比我強。」

  心中澀痛,再難落筆,索性擱下毛筆,取出存放絹帕的小竹箱,注明日期後把絹帕擱到了竹箱中,從第一次決定記錄下自己的歡樂,不知不覺中已經有這麼多了。

  小謙停在案頭,我忙把竹箱鎖回櫃子中,回身解下小謙腿上縛的絹條:「黃連二錢、生梔子二錢半、金銀花二錢半、生甘草半錢,小火煎煮,當水飲用。黃連已是最低份量,不可再少,還覺苦就兌一些蜂蜜。小淘不願回去,只怕小謙也要隨過來,早些睡。」

  我手指輕彈了下小謙的頭:「沒志氣的東西。」小謙歪著腦袋看著我,我揮了揮手:「去找你的小嬌妻吧!」小謙展翅離去。

  我向端坐於坐榻上的平陽公主行跪拜之禮,公主抬手讓我起來:「你特地來求見,所為何事?」

  我跪坐於下首道:「民女有事想請公主指教。」說完後就沉默地低頭而坐,公主垂目抿了一口茶,揮手讓屋內的侍女退出。

  「說吧!」

  「有一個女子容貌遠勝於民女,舞姿動人,心思聰慧,擅長音律。」我俯身回道。

  公主笑道:「你如今共掌管四家歌舞坊,園子裡也算是美女如雲,能得你稱讚的女子定是不凡。」

  我道:「她是李延年的妹妹,公主聽過李延年的琴聲,此女的琴藝雖難及其兄,但已是不同凡響。」

  公主道:「她只要有李延年的六七成,就足以在長安城立足了。」

  我回道:「只怕有八成。」

  公主微點下頭,沉思了一會兒方道:「你帶她來見本宮。」

  我雙手貼地,向公主叩頭道:「求公主再給民女一些時間,民女想再琢磨下美玉,務求最完美。」

  公主道:「你這麼早來稟告本宮又是為何?」

  我道:「兵法有雲:『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而況於無算乎!』民女所能做的只是備利器,謀算佈局卻全在公主。」

  「你說話真是直白,頗有幾分去病的風範。」

  「公主慧心內具,民女不必拐彎抹角、遮遮掩掩,反讓公主看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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