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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霍去病輕頷下首:「我不大記得姨母年輕時的樣貌,估量著肯定有。這倒是其次,難得的是進退分寸把握得極好,在劣勢下舉止仍舊從容優雅,對我的無禮行徑不驚不急不怒,柔中含剛,比你強!」我冷哼一聲未說話。

  他問:「你打算什麼時候把她弄進宮?」

  我搖搖頭:「不知道,我心裡有些疑問未解,如果她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我不想摻和到她的事情中去。」

  霍去病笑起來:「你慢慢琢磨,小心別被他人拔了頭籌。她的容貌的確是不凡,但天下之大,有了陳阿嬌之後有衛皇后,衛皇后之後還有她,你可不能擔保此時長安城就沒有能與她平分秋色的人。」

  我笑著聳了聳肩:「你說找我有正經事,什麼事?」

  他道:「你和石舫怎麼回事?」

  我道:「分道揚鑣了。」

  他道:「石舫雖然大不如前,但在長安城總還說得上話,你現在獨自經營,小心樹大招風。」

  我笑道:「所以我才忙著拉攏公主呀!」

  他問:「你打算把生意做到多大?像石舫全盛時嗎?」

  我沉默了會兒,搖搖頭:「不知道。行一步是一步。」

  他忽地笑起來:「石舫的孟九也是個頗有點意思的人,聽公主說他的母親和皇上幼時感情很好,他幼時皇上還抱過他,如今卻是怎麼都不願進宮,皇上召一次回絕一次,長安城還沒有見過幾個這樣的人,有機會倒想見見。」

  我心中詫異,嘴微張,轉念間,又吞下已到嘴邊的話,轉目看向窗外,沒有搭腔。

  送走霍去病,我直接去見李妍,覺得自己心中如何琢磨都難有定論,不如索性與李妍推心置腹談一番。

  經過方茹和秋香住的院子時,聽到裡面傳來笛聲。我停住腳步,秋香學的是箜篌,這應該是方茹,她與我同時學笛,我如今還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她卻已很有幾分味道。剛聽了一會兒,她的笛聲忽停,我莫名其妙地搖搖頭,繼續向李妍兄妹的院子行去。

  剛走幾步,從李延年的院子中傳來琴聲,淙淙如花間水,溫暖平和。我歪著腦袋呆了一瞬,繼續走。琴聲停,笛聲又起。我回頭看看方茹住的院落,再看看李延年住的院落,看看,再看看,忽地變得很是開心,一面笑著,一面腳步輕輕地進了院子。

  屋門半開著,我輕扣下門,走進去。李妍正要站起,看是我又坐下,一言不發,只靜靜看著我。

  我坐到她對面:「盯著我幹什麼?我們好像剛見過。」

  「等你的解釋。」

  「讓他看看你比那長門宮中的陳阿嬌如何,比衛皇后又如何?」

  李妍放在膝上的手輕抖一下,她立即隱入衣袖中,幽幽黑瞳中,瞬息萬變。

  「我的解釋說完,現在該你給我個解釋,如果你真想讓我幫你入宮,就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我不喜歡被人用假話套住。」

  李妍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笑道:「我略微會觀一點手相,可願讓我替你算一算嗎?」

  李妍默默把手伸給我,我握住她的右手:「掌紋細枝多,心思複雜機敏,細紋交錯零亂,心中思慮常左右矛盾,三條主線深而清晰,雖有矛盾最後卻仍一意孤行。生命線起勢模糊,兩支點合併,你的父母應該只有一方是漢人……」李妍猛然想縮手,我緊握住,繼續道:「孤勢單行,心中有怨,陡然轉上,欲一飛而起。」李妍再次抽手,我順勢鬆開。

  李妍問:「我何處露了形跡?」

  「你的眼睛非常漂亮,睫毛密而長,自然捲曲,你的肌膚白膩晶瑩,你的舞姿別有一番味道。」

  「這些沒什麼希罕,長安城學跳胡舞的人很多。」

  我笑道:「這些不往異處想,自然都可忽略過去。中原百姓土地富饒,他們從不知道生活在沙漠中的人對綠色是多麼偏愛,只有在大漠中遊蕩過的人才明白茫茫黃沙上陡然看到綠色的驚喜,一株綠樹就有可能讓瀕死的旅人活下來。就是所有這些加起來,我也不能肯定的,只是心中有疑惑而已。因為沙漠中有毀樹人,中原也不乏愛花人。我心中最初和最大的疑慮來自『孤勢單行,心中有怨,陡然轉上,欲一飛而起』。」

  李妍問:「什麼意思?」

  「你猜到幾分《花月濃》的目的,推斷出我有攀龍附鳳之心,讓哥哥拒絕了天香坊,來我落玉坊,你的心思又是如何?如果你是因沒有見過我而誤會我,那我就是因見到你而懷疑你。那三千屋宇連綿處能給女子幸福嗎?我知道不能,你也知道不能,聰明人不會選擇那樣的去處,我不會選擇,為何你會選擇?李師傅琴心人心,他不是一個為了飛黃騰達把妹子送到那裡的人,可你為何一意孤行?我觀察過你的衣著起居行為舉止,你不會是貪慕權貴的人。既然不是因為『貪慕』,那只能是『怨恨』,不然我實在沒有辦法解釋蘭心蕙質的你明明可以過得很快樂,為何偏要往那個鬼地方鑽!」

  我盯著她的眼睛看了一瞬:「十六歲,鮮花般的年齡,你的眼睛裡卻有太多冰冷,我從廣利處套問過你以前的生活,據他說『父親最疼小妹,連眉頭都捨不得讓她皺。大哥也凡事順著小妹。母親很少說話,喜歡四處遊歷,最疼我,對妹妹卻很嚴格。即使你並非母親的親生女兒,可你應該是幸福的。你的怨恨從何而來?這些疑問在我心中左右徘徊,但總沒有定論,所以今天我只能一試,我氣勢太足,而你太早承認。」

  李妍側頭笑起來:「算是服了你,被你唬住了。你想過自己的身世嗎?你就是漢人嗎?你的膚色也是微不同于漢人的白皙,你的眼珠在陽光下細看是褐色,就是你的睫毛又何嘗不是長而卷。這些特徵,中原人也許也會有,但你同時有三個特徵,偏偏又是在西域長大。」

  我點點頭:「我仔細觀察你時,想到你有可能是漢人與胡人之女,我也的確想過自己,不過我不關心,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我喜歡認為自己是什麼人就是什麼人,但我的故鄉是……是西域,我喜歡那裡。」

  李妍笑容凝結在臉上:「雖然我長得一副漢人樣,又是在中原長大,但我不是漢人,因為我的母親不允許,她從不認為自己是漢人。」

  我愣愣道:「你母親是漢人?那……那……」李廣利告訴我他們的母親待李妍嚴厲,我還以為因為李妍並非她的親生女兒。

  李妍苦笑起來:「我真正的姓氏應該是『鄯善』。」

  我回想著九爺給我講述的西域風土人情:「你的生父是樓蘭人?」

  李妍點頭而笑,但那個笑容卻是說不盡的苦澀,我的心也有些難受:「你別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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