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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天照出口喝道:「閉嘴!你年紀越大,膽子也越發大了,老太爺教會你如此和九爺說話的嗎?」

  吳爺一面磕頭,一面聲音哽咽著說:「我不敢,我就是不明白,不甘心,不甘心呀!」說著已經嗚咽著哭出了聲音。

  九爺神色沒有絲毫變化,眼光轉向我,我毫不理屈地抬頭與他對視,他道:「你真是太讓我意外,你既然有如此智謀,一個落玉坊可是委屈了你。好好的生意不做,卻忙著攀龍附鳳,你折騰這些事情出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吳爺抹了把眼淚,搶先道:「玉娘她年紀小,為了把牌子打響,如此行事不算錯。有錯也全是我的錯,我沒有提點她,反倒由著她亂來。九爺要罰,一切都由我擔著。」

  九爺冷哼了一聲,緩緩道:「老吳,你這次可是看走了眼,仔細聽聽曲詞,字字都費了功夫,哪裡是一時貪功之人能做到的?歌舞我看了,夠別出機杼,要只是為了在長安城做紅落玉坊的牌子,一個尋常的故事也夠了,犯不著冒這麼大的風險影射皇家私事。大風險後必定是大圖謀。」

  吳爺震驚地看向我,我抱歉地看了吳爺一眼,望著九爺坦然地說:「我的確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要引起平陽公主的注意,進而結交公主。」

  九爺看著我點頭道:「你野心是夠大,可你有沒有掂量過自己可能承擔的後果?」

  我道:「後果?不知道九爺怕什麼?石舫如今這樣,不外乎三個可能:一是石舫內部無能,沒有人能打理好龐大的業務,但我知道不是。石舫的沒落是伴隨著竇氏外戚的沒落、衛氏外戚的崛起。那還有另外兩個可能,就是要麼石舫曾經與竇氏關係密切,因為當今天子對竇氏的厭惡,受到波及,或者石舫曾與衛氏交惡,一長一消也自然正常。」

  天照抬眼看向我,吳爺一臉恍然大悟,表情忽喜忽憂。我繼續道:「衛氏雖然權勢鼎盛,但衛大將軍一直極力約束衛氏宗親,禁止他們仗勢欺人,連當年鞭笞過他的人都不予追究。所以除非石舫與衛氏有大過結,否則石舫如此是因為衛氏的可能性很低。所謂權錢密不可分,自古生意若想做大,勢必要與官府交往,更何況在這長安城,百官雲集、各種勢力交錯的地方?我雖沒有見過老太爺,但也能遙想到他當年的風采,所以我估計老太爺定是曾與竇氏交好。」

  九爺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你既然明白,還要如此?」我道:「如果再早三四年,我自然不敢,可如今事情是有轉機的。」

  天照和吳爺都是眼睛一亮,定定看著我,九爺卻是波瀾不興,擱下茶盅淡然地道:「金玉姑娘,石舫底下有幾千口子人吃飯,他們沒有你的智謀,沒有你的雄心,也不能拿一家老小的命陪你玩這個遊戲。從今日起,落玉坊就賣給姑娘,和石舫再無任何關係,姑娘如何經營落玉坊是姑娘自己的事情。天照,回府。」

  因為極至的淡,面色雖然溫和,卻更顯得一切與己再不相關的疏遠和冷漠。

  我不能相信地定定看著他,他卻不再看我一眼,推著輪椅欲離開,經過我和吳爺身旁時,因為我們正跪在門前,輪椅過不去,他看著門道:「煩請兩位讓個道。」語聲客氣得冰冷,凍得人的心一寸寸在結冰。

  我猛然站起,拉開門急急奔了出去,小風叫了聲「玉姐姐」,我沒有理會,只是想快快地離開這裡,離他遠一些,離這寒冷遠一些。

  奔出老遠,忽然想起他要如何下樓,他肯定不願意別人觸碰他的身體,緊咬著牙,惱恨自己地猛跺了幾腳,又匆匆往回跑,找會操作那個木箱子的人去告訴天照和石風如何下樓。

  「凡用兵之法,將受命於君,合軍聚合。泛地無舍,衢地合交,絕地無留,圍地則謀,死地則戰,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

  我心有所念,停住了筆。為什麼?當日被九爺神態語氣所懾,竟然沒有仔細琢磨他所說的話。按照他的說辭是因為顧及到石舫幾千人,所以不許我生事,可我們托庇於官家求的只是生意方便,並不會介入朝堂中的權力之爭,甚至要刻意與爭鬥疏遠,既然當年飛揚跋扈的竇氏外戚沒落都沒有讓石舫幾千人人頭落地,我依託於行事謹慎的公主,豈不是更穩妥?只要行事得當,日後頂多又是一個由盛轉衰,難道境況會比現在更差?九爺究竟在想什麼?難道他眉宇間隱隱的悒鬱不是因為石舫?

  聽到推門的聲音,我身形未動,依舊盯著正在抄錄的《孫子兵法》發呆,李妍將一壺酒放在我面前:「你還打算在屋子裡悶多久?」我擱下毛筆看著她道:「紅姑請你來的?」

  李妍垂目斟酒:「就是她不讓我來,我也要自己來問個明白。你把我們兄妹安置到園子中,總不是讓我們白吃白喝吧?」說著將酒杯推給我,「喝點嗎?這個東西會讓你忘記一些愁苦。」

  我將酒杯推回給她:「只是暫時的麻痹而已,酒醒後一切還要繼續。」李妍搖搖頭,笑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你不懂它的好處,它能讓你不是你,讓你的心變得一無負擔,輕飄飄,雖然只是暫時,可總比沒有好。」

  我沒有吭聲,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李妍一面慢慢啜著酒,一面道:「你有何打算?」

  我捧著茶杯,出了會子神,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原本是想替石舫扭轉逐步沒落的局面,可突然發現原來沒有人需要我這樣做,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李妍,我是不是做錯了?」

  「金玉,如此愚蠢的話你也問得出?人生不管做什麼都如逆水劃舟,沒有平穩,也不會允許你原地踏步,如果你不奮力劃槳,那只能被急流推後。即使落玉坊想守著一份不好不差的生意做,守得住嗎?天香坊咄咄逼人,背後肯定也有官家勢力,石舫的不少歌舞坊都被它擠垮和買走,你甘心有一日屈伏於它腳下嗎?」

  我意味深長地笑道:「你到長安日子不長,事情倒知道得不少。」

  李妍面色變換不定,忽握住我的手,盯著我低聲道:「你我之間明人不說暗話,從我猜測到你歌舞意圖時你也肯定明白我所要的,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我雖沒有將手抽脫,可也沒有回應她,只微微笑著道:「即使沒有我的幫助,憑藉你的智慧和美貌,你也能得到你要的東西。」

  李妍看了我一會兒,淺笑著放開我的手,端起酒一仰脖子又是一杯,她的臉頰帶著酒暈,泛出桃花般的嬌豔,真正麗色無雙。她的秋水雙瞳卻沒有往日的波光瀲灩,只是一潭沉寂。韶華如花,容貌傾國,可她卻嬌顏不展,愁思滿腹。

  方茹柔軟的聲音:「玉娘,我可以進來嗎?」語氣是徵詢我的意思,行動卻絲毫沒有這個意思,話音剛落,方茹已經推門而進。

  我歎道:「紅姑還找了多少說客?」沒想到紅姑在外笑道:「煩到你在屋子裡呆不下去為止。」我道:「你進來,索性大家坐在一起把事情說清楚。」

  李妍在方茹進門的刹那已經戴上面紗,低頭靜靜坐在桌子一角。方茹和紅姑並肩坐在我對面。我一面收起桌上的竹簡,一面道:「紅姑,吳爺應該和你說了,石舫已經不要我們了。」

  紅姑笑嘻嘻地道:「不知道我這麼說你會不會惱,反正這話我是不敢當著吳爺面說的,吳爺掌管的歌舞坊,石舫這次全都放手了,說是為了籌集銀錢做什麼藥草生意,只要在一定時間內交夠錢,就都可以各自經營,也允許外人購買,但會對原屬於石舫的人優惠。吳爺如今一副好像已經家破人亡的頹敗樣子,人整日在家待著。可我聽了此事可開心著呢!沒有石舫束手束腳,我們不是正好愛幹什麼就幹什麼?」

  全放手了?我低頭盯著桌面未語,紅姑等了好一會兒,見我沒有半點動靜,伸手推了我一下道:「玉娘,你怎麼了?」

  我反應過來,忙搖了搖頭,想了想道:「你們願意跟著我,我很感激,但你們有沒有想過我會帶你們到什麼地方?前面是什麼?就拿這次的歌舞來說,一個不好也許就會激怒天家,禍患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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