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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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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謹,如果還不能背出《國策》,頭髮即使全揪光,今晚也不許你參加晚宴。」討厭的阿爹低著頭寫字,頭未抬地說。 我想起伊稚斜曾說過我的頭髮像剛剪過羊毛的羊,懨懨地放棄了揪頭髮,盯著面前的竹簡,開始啃手指:「為什麼你不教於單呢?於單才是你的學生,或者你可以讓伊稚斜去背,他肯定樂意,他最喜歡讀漢人的書,我只喜歡隨伊稚斜去打獵。」話剛說完就看見阿爹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我,我不服氣地說:「於單沒有讓我叫他太子,伊稚斜也說我可以不用叫他王爺。他們既然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為什麼不可以?」 阿爹似乎輕歎了口氣,走到我面前,蹲下道:「因為這是人世間的規矩,他們可以直接叫你,但是你必須對他們用敬稱。在狼群中,沒有經驗的小狼是否也會對成年狼尊敬?不說身份,就是只提年齡,估計於單太子比你大四五歲,左谷蠡王爺比你大了七八歲,你應該尊敬他們。」 我想了會兒,覺得阿爹說得有些許道理,點點頭:「那好吧!下次我會叫於單太子,也會叫伊稚斜左谷蠡王爺,不過今天晚上我要吃烤羊肉,要參加晚宴,我不要背《國策》,於單才是你的學生,你讓他去背。」 阿爹把我的手從嘴裡拽出來,拿了帕子替我擦手:「都是快十歲的人,怎麼還長不大?左谷蠡王爺在你這個年齡都上過戰場了。」 我昂著頭,得意地哼了一聲:「我們追兔子時,他可比不過我。」忽地想起我和伊稚斜的約定,忙後悔地掩住嘴,悶著聲音說:「我答應過王爺不告訴別人,否則他以後就不帶我出去玩了,你千萬別讓他知道。」 阿爹含笑問:「《國策》?」 我懊惱地大力擂打著桌子,瞪著阿爹道:「小人,你就是書中的小人,我現在就背。」 單于派人來叫阿爹,雖然他臨出門前一再叮囑我好好背書,可是我知道,他更知道,他所說的話註定全是耳旁刮過的風,阿爹無奈地看了我一會兒,搖頭離去。他剛一出門,我立即快樂地跳出屋子,找樂子去! 僻靜的山坡上,伊稚斜靜靜躺在草叢中,我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旁,剛欲嚇他一跳,沒想到他猛然起身捉住了我,反倒嚇我一跳。我哈哈笑著,摟住了他的脖子:「伊……王爺,你怎麼在這裡?我聽說你要娶王妃了,今兒晚上的晚宴就是特意為你舉行的。」 伊稚斜摟著我坐到他腿上:「又被你阿爹訓話了?和他說了幾百遍我們匈奴人不在乎這些,他卻總是謹慎多禮。是要娶王妃了。」 我看了看他的臉色:「你不開心嗎?王妃不好看嗎?聽於單說是大將軍的獨女,好多人都想娶她呢!如果不是於單年齡小,單于肯定想讓她嫁給於單。」 他笑道:「傻丫頭,好看不是一切。我沒有不開心,只是也沒什麼值得特別開心。」 我笑說:「阿爹說夫和妻是要相對一輩子的人,相對一輩子就是天天要看,那怎麼能不好看呢?等我找夫君時,我要找一個最好看的人。嗯……」我打量著他棱角分明的臉,猶豫著說:「至少不能比你差。」 伊稚斜大笑著刮了我的臉兩下:「你多大?這麼急著想扔掉你阿爹?」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悶悶地問:「是不是你和於單都知道自己多大?」他輕點下頭,我歎了口氣說:「可是我不知道呢!阿爹也不知道我究竟多大,只說我現在大概九歲或者十歲,以後別人問我多大時,我都回答不出。」 他笑握住我的手:「這是天下最好的事情,你居然會不高興?你想想,別人問我們年齡時我們都只能老老實實說,我們都只有一個選擇,可你卻可以自己選,難道不好嗎?」 我眼睛亮起來,興奮地說:「是呀!是呀!我可以自己決定幾歲呢!那我應該是九歲還是十歲呢?我要十歲,可以讓目達朵叫我姐姐。」 他笑著拍了我腦袋一下,看向遠方,我拽了拽他的胳膊:「我們去捉兔子吧!」他卻沒有如往日一般爽快地答應我,眺望著東方,默默出神。我伸著脖子使勁地也看向遠處,只有牛羊,還有偶爾滑過天際的鷹,沒什麼和往常不一樣:「你在看什麼?」 伊稚斜不答反問:「往東南走有什麼?」 我皺著眉頭想了會兒:「會遇到牛羊,然後有山,有草原,還有沙漠戈壁,再繼續走就能回到漢朝,阿爹的故鄉,聽說那裡非常美。」 伊稚斜眼中閃過一絲驚疑:「是你阿爹給你講的嗎?」 我點點頭。他嘴角微翹,笑意有些冷:「我們的草原湖泊山川也很美。」我贊同地點頭,大聲道:「我們的鄢支山最美,我們的祁連山最富饒。」 伊稚斜笑道:「說得好。一直往東南方走就是漢朝,漢朝沒什麼大不了,可是現在漢朝的皇帝很是不一般。」 「他比你長得好看?」我好奇地看向東方。 「可恨晚生了許多年,竟只能看著他向西一點點逼近,漢朝的疆域逐漸擴大。一個衛青已經讓我們很頭疼,如果將來再出幾個大將,以現在漢朝皇帝的脾性和胃口,我們只怕遲早要為我們的鄢支山和祁連山而戰,到時我們就不能坐在這裡看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了。可恨部族中人被漢朝的繁華富足和漢朝皇帝的厚待吸引,亡族之禍就在眼前,卻還一心都是親漢。」他雙眼盯著前方,似淡漠似痛心地緩緩而說。 我看看東面,再看看他,下意識地又把手伸到了嘴裡,一面啃手指,一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他輕輕摸過我的眼睛,手指在我唇上印了一下,搖頭笑起來:「希望再過幾年,你能聽懂我的話,也仍舊願意坐在我身旁聽我說話。」 他拽出我的手,用自己的袖子把我的手擦乾淨,拖我站起:「我要回去了,今日的晚宴是為我舉行,總要打扮一下,雖是做樣子,可是這個樣子不做,不高興的人會不少。你呢?」 我環顧了四周一圈,有些無聊地說:「我去找於單,下午有騎射比賽,我去看熱鬧,只是希望別撞上阿爹。」 氣氛輕鬆愉悅的晚宴卻因為我陷入死寂,我雙手捧著裝著羊頭的託盤,跪在伊稚斜面前,困惑地看看強笑著的單于,看看臉帶無奈的阿爹,再看看氣鼓鼓的於單,最後望向了伊稚斜,他眉頭微鎖了一瞬,慢慢展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中卻似乎帶著暖意,讓我在眾人各色眼光下發顫的手慢慢平復下來。 伊稚斜起身向軍臣單于行禮:「我們的王,玉謹沒有看過單于雄鷹般的身姿,竟然見了大雁當蒼鷹,臣弟想今日所有在場人心中的英雄肯定是於單太子,太子下午百射百中,馬上功夫更是不一般,日後定是草原上的又一隻頭狼。」他俯身從我手中取過託盤時,竟然快速地朝我笑眨了下眼睛,轉身走到於單桌前,屈了一條腿跪在於單面前,低下頭,將羊頭雙手奉上。 眾人轟然笑著鼓掌歡呼,紛紛誇讚於單大有單于年輕時的風範,各自上前給於單敬酒。於單站在跪在地上的伊稚斜面前,取過奴役奉上的銀刀,在託盤中割下羊頭頂上的一塊肉,丟進了嘴中,從頭至尾,伊稚斜一直身姿謙卑、紋絲不動地跪著。 單于嘴角終於露出了滿意的一絲笑,舉著酒杯上前扶伊稚斜起身,伊稚斜笑著與單于共飲了一杯酒。 我大概是場中唯一沒有笑的人,難受地靠在阿爹身旁看著眼前我似懂非懂的一幕,如果不是我的魯莽衝動,伊稚斜不用在這麼多人面前彎下他的膝蓋,低下他的頭,跪年齡比他小、輩分比他低、個子沒他高的於單。 阿爹笑拍了拍我的臉頰,小聲道:「乖丫頭,別哭喪著臉,笑一笑。有懊惱的功夫,不如審視一下所犯的錯誤,杜絕以後再犯。用心琢磨一下你做錯了什麼,再琢磨一下王爺為何要這麼做,背著《國策》的權謀術,卻還做出這樣的舉動,看來我真是教女失敗,我也要審視一下自己了。」 我不會騎馬,不能去遠處玩,能不理會阿爹的約束願意帶我出去玩的兩個人,一個因為自己闖了禍,不敢去見他,一個卻生了我的氣,不來見我。 看到於單在湖邊飲馬,我鼻子裡哼了一聲,自顧到湖另一邊玩水。於單瞪了我半晌,我只裝作沒看見。他說「你不會游水,別離湖那麼近,小心掉進去。」 我往前又走了兩三步,小心地試探著水深,看能不能繼續走。於單揪著我的衣領子,把我拽離了湖邊,我怒道:「你自己不會游水,膽子小,我可不怕。」 於單氣笑道:「明明該我生氣,你倒是脾氣大得不得了。」想起當日的事情,我心裡也確有幾分不好意思。於單選我去敬獻羊頭,我沒有奉給單于,卻奉給伊稚斜。結果既開罪了單于,又給自己心中的英雄惹了麻煩。我低著頭,沒有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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