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大漠情殤 | 上頁 下頁
三〇


  「莽流的人果然不同凡響,居然才兩天就找到我,還勞您這樣的人物親自駕臨!老頭子我也算夠臉面。」容豁看著擎雲,將杯中苦茶一飲而盡。

  「你想說什麼?」擎雲終於應了應,嘴角依舊帶著淡淡的訕笑。

  「公子呀,天都與莽流的關係,世上總有聰明人看得見!」容豁道。

  「又如何?」孰料,擎雲卻是不怒反笑。眼神散發著清冷的譏諷,「先生也是聰明人,又見如何了?」

  容豁被他這一問,方才一股挑唆之勁頓時萎靡下來,的確,知道又如何?知道不如何。

  對他這把老骨頭而言,敵者擎雲,勝者亦擎雲。

  「先生如此排斥我,因為認定我是反派是嗎?」擎雲看著沉默的容豁,輕輕抿上一口酒。「先生覺得我到漠中來必然攪亂雲沛定疆三百年來的格局,戰亂將起,民生將亂對嗎?」

  容豁聞言不由一震,聽他一語道破心中所想,目光確有些難言的懼怕,他悠悠歎了口氣,好像感覺口中苦澀的茶香正一點一滴叫醒他的靈魂,叫醒他盡覽漠世變遷,豪記天下春秋的靈魂。

  「公子,世人只道那戰之強無人能敵,若問之狠望風披靡,卻不知道這強這狠都在你的掌心上轉悠,容豁盡知這大漠離國七八分,卻偏不解十年來的北領天都……你一手創建間諜組織莽流,玩弄諸國于手,容豁知道,公子必將稱霸四方。但容豁也知道,漠南也因為公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黃天狂兵團殺了多少人,公子是否知道?鴣劾活埋多少難民,公子又否知道?難道這些無辜百姓,活該了成為公子的犧牲品嗎?」

  容豁說著,眼角難忍地蓄起了淚水,他乾癟的身體也因思及數日所見的人間地獄而輕輕顫抖。那根本是一片痛徹心扉的悲哀!莫怪人人都想功成名就,區區貧民百姓,常是死了也不知為何!本份地活著,誰也沒得罪不是?!

  聽了容豁的話,擎雲卻不見一點兒動搖,只是把酒一杯,放在唇邊輕嗅,好一會了,才徐徐道:「容先生說自己是半個聖人,那容先生可知道什麼才是天道?」

  容豁回道:「茫茫大地,本就無人能將之統一,生廖之地有限,在上者占優渥之地,在下者退寂寥之處,無可均分,雖戰無成!所以天道,在於不戰!」

  聞言,擎雲竟是一陣狂笑,聲之大引得酒店過客紛紛側目。

  「先生呀,如您所說,雲沛鎮住南漠三百年,佔據最為優渥的綠洲資源,生養人民一千七百萬,補給鄰近國民一千多萬,同時為了保證自己的資源儲藏,頻頻以軍事支持為交換條件要求其他奴隸民族,遊歷民族定期向自己送出貢品,以及和親使團,在您看來,這就是天道嗎?像個吸血水蛭一樣,吸取了大漠裡最好的資源養著自己就是天道?」

  「最起碼,這能令近三千多萬人過上和平生活!」容豁回道。

  擎雲一笑,「那麼,另外的六千萬呢?我們北漠的人民呢?活該生活在貧瘠的北方?活該任人宰割?容老先生,你說的不是天道,天道是冷酷的,它不會管誰死誰活。今生為人,能做的不過是拼死爭取。世間風水輪流轉,現在,已輪到我天都稱霸!」

  說完,他仰頭再飲一口,好似啖盡心中萬丈豪情。

  此時容豁卻是啞口無言,記憶中,兄長容若也曾對他說過,天道是無情的,只會任這紅塵輾轉,人世滄桑。而所謂聖人,常是看透了這一點,才會懂得歷史上的任何一次變遷,都是由人決定,戰者可行,不戰亦可行,勝者未必正,敗者未必邪。所以,容若撕去了那啟達寫在《大漠集卷》最後一頁上的一字天機。

  他認為那不是天機,因為天機是公平的。

  咚咚!

  擎雲敲了敲桌上的黑色酒罈,聲音聽來十分清脆。

  「喝完了!」他說:「先生,走吧!」

  放下一錠金葉子,在小二得意得差點昏過去的時候,容豁和擎雲離開了酒店。

  擎雲拍了拍守在門口的飛踏,忽悠就躍了上去,然後居高臨下地看著容豁,嘴角邊又散開稍前那種清冷的訕笑,「先生,就委屈你徒步走一段了!」

  容豁仰頭看著擎雲倨傲的身影,果真就一步一蹣跚地跟在了白馬飛踏後面,他邊走邊捶了捶自己的腰杆,怕是因為方才在臺上說事兒,惹得身子很是乏,他好捶了一會,才又看著擎雲的背影道:「公子,你抓我也沒用,你想知道的事,就是死,我也不會說的!」

  然而,擎雲並沒有回頭,他只是看著雪原蜿蜒大路的盡頭,像是已然忘記容豁的存在,那般的孑然。

  斜陽下,兩抹身影天差地別地前行著,天的那一方,殘陽似血,奇雲滾動,就像在恭迎新的世紀一般,那麼恢弘,又那麼哀傷……

  若說人間離別恨,不比當初不相逢,
  若說塵世血肉苦,不比當初不出生。
  烽火濺天天不應,干戈塗地地不理,
  不知生前在何方,欠得人家拿命償。

  苦茶香,香茶苦,
  是冤枉,不冤枉。
  還望生靈幾世回,
  輪渡天涯追一追。
  若冤枉,怎冤枉,
  前人扁擔後人扛,
  前生夙債今生償。
  是冤枉,不冤枉!

  大漠風光總是難以琢磨的迷幻,尤其當風不莽,日不烈的時候,層層霞雲與赤紅浪沙在地平線處糾纏而去,而形狀精奇的旱地植物也在黃土上投下詭異的暗影,像是跪了一地的妖怪,等待著聖魔降臨。此刻輕輕的季風卻是少有的溫柔,似已當真厭倦了孤獨的飄泊,非要攆起地面上最鬆軟的一層薄沙與自己旖旎纏綿,映著紅色的陽光,在空中廝磨閃爍,卻是越看越教人寂寞的晶瑩……

  大漠裡常有詩人將這種景象叫做「魔神淚」,當然,這也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面對芸芸眾生,神也好,魔也好,是不會流淚的,絕然不會。

  離開雪原往北七千里,此時正是一片紅色漠海,層層月浪一望無垠,沒有綠洲,只在天際處隱約看到一排黃土壘起的城堡,似條休憩的大蛇,縱然安靜,也依舊透著狂莽氣息。

  城堡的門口看得見一片一片黑色俯地的身影,近了一瞧,竟果真是跪了一地的「妖怪」,概數約五千,個個身形壯碩,氣息森冷,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妖怪面具,穿著黑色的夜行服。他們跪在地上,為了顯示自己的忠誠,幾乎將整個上半身貼在沙土裡,然後,就聽到一陣如浪似海的呼喊,「恭迎陛下回城!」

  連續三次,浩瀚的聲浪再一次拽開了容豁疲乏的神經,他滿頭亂髮,渾身酸疼地站在飛踏旁邊,只聽得擎雲大手一提,飛踏立身叫囂起來,「駕!」然後這馳馬瀟影便如雷鳴飛進了城堡裡。只留下容豁呆滯地面對這一群異樣的黑色妖魔。

  北靖天王霍擎雲!

  靖者,安也,無治亦無安。靖天者,王也,定天之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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