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大漠情殤 | 上頁 下頁


  對於這些,皇北霜卻還不太懂。她才十八歲,髮髻還未挽起,稚氣尚待褪去。她只知道為民族獻身,只知道故鄉的風香帳暖。可她不知道的還太多,重要的太多,她又能毅然決然到何時?她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姑娘罷了,如今卻已然如同荒漠孤羚。

  「還有半袋水,飛踏!」

  黃沙中隱隱聽到些沙啞低沉的聲音,是個男人在說話,言語間似有些惋惜、哀歎。

  「別硬撐著,我沒事!」男人笑了一下,有些苦中作樂的意味。許是遇過風暴,他一身的灰沙,卻沒顧著自己,只是一個勁兒撥開面前的土堆。終了,一看,原來沙土下掩著一匹白馬,像是有段日子沒喝水,只留一息尚存。

  那馬兒很忠心,都已經開始抽搐了,卻怎樣也不肯喝下主人手裡最後半袋水。那男人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把水袋湊到它嘴邊,如對兄弟般呵道:「飛踏,瞧你這脾氣,強得像頭驢!快些喝水吧,蠢驢!」

  然而飛踏好似聽得懂主人的話,眼睛忽地睜開,卻只望了主人一眼,隨即又閉上,然後徹底地安靜下來,四肢也不再抖動……

  「飛踏?」

  男人心中一悸,趕緊伸手去探它鼻息,感覺到飛踏仍有微弱的吞吐,不禁皺起眉頭——還沒死,只怕也不遠了。他萬分難舍,輕輕伸出一手撫摸著馬兒的鬢鬃。

  「它怎麼了?死了嗎?」

  意外裡傳來一道溫婉的聲音,亦帶著關切。男人下意識回頭一看,那是一陣駱駝車隊,紅色喜慶的裝飾,兩旁跟了約一百四五十人,應是和親的婚輦。其實他們經過時他就已經聽到,只是飛踏快要去了,他也無心在意這些過路的,沒想到他們自己反倒靠了上來。

  說話的是位姑娘,正坐在轎中,一手撥開垂在額前的墜珠,只見她容顏秀麗,靈氣逼人,神色中還帶著幾分好奇。

  他略微沉默了一會兒,才回道:「飛踏還沒有死,不過快了!它太久沒有喝水。」

  這問話的姑娘正是皇北霜,她老遠就看到有人影坐在這處,任憑披肩被風沙拽起,卻依舊巋然不動,幾乎就被掩埋了。原以為這人定是要尋死或者已經無命可活,待靠近了一看,赫然發現是為一匹馬兒守候。她心中不免有些驚奇,瞧那人相貌堂堂,也無顛沛流離之相,怎麼就肯守著白馬不離,皇北霜便問道:「天地無情,風沙無眼,縱有不舍,終究也該珍惜性命,公子何苦久留此地?」

  男人身著黑色錦衣,已不再回頭看她,只無意應了一句,「飛踏還有氣息!」

  皇北霜聞言已知他心意,心中感動,沒有沉默太久便喚來了朵再,只說:「嬤嬤,叫果兒燕兒拿十袋水給那馬兒,看能不能救過來!」

  朵再點點頭,一拐一拐繞到車輦後面,折騰好半晌才一個人拎著十袋水出來,大概有點重,她走得十分顛簸。將水送到白馬旁邊擱下,她又恭敬地退了回來。

  這時飛踏的主人似有些驚訝,直問:「姑娘,你可知道,在沙漠裡,十袋水可比一千袋金子還珍貴?」

  皇北霜只是一笑,放下墜珠半掩住了容顏,「我有馬兒數十匹,從未給它們起過名字,只是任我差遣。你只一匹馬兒,卻願意為它守候至最終一刻。只為這個,我也願意拿出十袋水來,五袋救飛踏,五袋贈主人。但願你一路平安,我們還要趕路,就此別過了!」

  皇北霜不願繼續耽擱,畢竟天色已晚,入夜後沙漠地形容易發生變化,所以她們必須在太陽西沉前走完預定行程。再者,現下她已仁至義盡,心中沒什麼遺憾,便令了一行人繼續上路。正當朵再重新為她放下車窗錦簾時,那馬兒主人卻忽然對她道:「我是擎雲,姑娘的恩,一定還。」聲音聽來雖是冷漠,卻報上了姓名。

  皇北霜坐在車裡,心裡想著擎雲說的話,不禁莞爾。還?何時還?應是不會再遇到了。只要那馬兒沒事便是最好不過,否則浪費十袋可救人性命的水,著實了可惜。

  擎雲,外表看來如此深沉,名字卻是精緻裡帶了幾分霸氣,不知是哪個族裡的掉隊者,流浪在這無垠沙海之中。

  皇北霜笑了笑,甩頭將這個插曲拋在腦後,一想到太陽升起七次後她們就會到達雲沛,皇北霜不由覺得些苦澀在胸中蔓延。雲沛,或許會是她魂銷香斷的地方。雖說她是厄娜泣族贈予雲沛以表忠誠的和親娜袖,然而對方卻不曾派出一兵一卒前來迎接,皇北霜一行必須靠自己的力量穿越大漠,達到雲沛。途中還要小心強盜和人販,一個殺人越貨,一個搶人販賣。可見她們這些貧瘠民族的子民活在這大漠世界是多麼的艱難。

  望著外面天色漸晚,落日紅雲,太美的景色,總顯得太過安靜。皇北霜依在窗梁邊,忽然想起母親為她送行時說的話。

  「兒啊,嫁到雲沛的你,即不是妻,也不是臣,你是那戰收藏的藝術,你是我們平安的音符。你代表我們的忠誠,心懷我們的願望。兒啊,即使你過得並不幸福,也請不要忘記,厄娜泣的黃沙故土!」

  那一日,母親老淚縱橫,悲切萬分地送她上路,在她的車輦起程後,母親還久久佇立在原地,聲聲叫喚著她,「兒!」

  其實厄娜泣族正式形成民族圈至今已有百餘年,以畜牧為生,擅長歌舞技藝。全族僅七千七百餘人,歷來以和親為主要手段尋求政權庇護。只是誰不悲憫惋惜?在過往和親之中已有兩百多位厄娜泣少女客死他鄉,遭受玩弄和拋棄,常在風中捎回屍骨無存的消息。那些悲傷最終化為祈禱的音符,至今還在這荒灘上回蕩著。

  娜袖,什麼是娜袖,在娜泣族裡地位最高的是厄袖,統領整個部族。其次就是娜袖,具有族長的血統和菁華美貌,以做忠誠的表率與政權最高的貴族和親。

  當然,不是每個和親的少女都是娜袖,也不是每次都與雲沛和親。只是,越是具有高度的政治代表性,皇北霜便在這和親路途上越易遇險。

  遇的是誰?不得而知。在這沙漠裡,炙埋著欲望與邪惡,瘋狂與掠奪,還有貪婪與絕望……

  「朵再,你餓不餓,走了這麼久,上來和我一起坐會兒吧!」

  皇北霜很是心疼這麼一個蹣跚婆娑的老人,頂著灼人的太陽與刺骨的風沙跟在這支年輕的車隊裡。他們有一百二十四個侍衛,二十四個婢女,加上和親的娜袖跟伴嫁嬤嬤合計一百五十人,離了故鄉,難得再歸家。在厄娜泣,這已經是很壯大的婚隊了。但這其中,也只朵再一人已年到末艾。

  「嬤嬤不餓,娜袖餓了嗎?」朵再忙著看進轎裡。

  「朵再你上來吧!」皇北霜拍了拍她骨瘦嶙峋的肩。

  「嬤嬤不能上來。」 朵再卻搖頭。

  皇北霜一笑,「朵再不肯上來,那就為娜袖唱歌吧!唱祈禱的婦人,唱得娜袖此生永不忘這大漠淒涼!」

  朵再果然沉默下來,只有這個老邁的嬤嬤心裡知道皇北霜的悲傷。一個才十八歲的少女不得不穿越大漠遠嫁他方,前途何止未蔔,甚至是兇險而艱難的。從厄袖兒收到雲沛正式聘書時,這場和親便成為定局。十八歲的皇北霜,硬生生藏住自己的不安,不曾讓人看出一點驚惶和不情願。她總是獨自一人驅馬離開,待到心情平復後又安靜歸來,歸來時,她臉上掛著淡笑,看不出丁點兒遲疑。朵再也有兒女,可是朵再知道,哪一家的兒女也沒有這一個堅強善良,聰明美麗。

  想到這兒,朵再終於還是妥協了,拖著沉重的身子爬上車沿,可畢竟年紀大了,她爬得還有些吃力。皇北霜會心,伸手一把將她拽了上來,待她坐定後,便為她拂去頭髮上的黃土,然後執起她的手貼在心窩上,輕聲道:「朵再,你知道嗎?娜袖在這世上最愛你,超過父親與母親,兄弟與姊妹。」

  朵再胸中一酸,眼淚湧起了又逼退,她重重回握著皇北霜的手,低聲道:「娜袖兒,嬤嬤信你,你也信嬤嬤。萬事皆有盡頭,悲苦有,幸福亦有;貧窮有,富裕亦有;盡頭一到,不是苦盡甘來便是生無可戀。可是嬤嬤知道,你一定會苦盡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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