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夢清蘿 | 上頁 下頁
一二九


  我皺了皺眉道:「他也放心?」

  「當然是不放心的,皇帝哥哥派人一路暗中保護我,否則以江湖險惡,我早已丟了小命吧。」

  「只瞞著太后?」

  「嗯,」她點點頭,「若是皇額娘知道我是因為逐月才出宮去,必會硬逼著我隨便找個人將我嫁了,所以我留書時,只說是想去外面見識見識。」

  「既然皇上一直知道你的行蹤,為何還要將你抓回來?」

  「如果皇額娘想我想的緊了,皇帝哥哥便會召我回宮,會讓逐月將我『抓』回來。」

  嘿!這對兄妹還挺會玩的!

  「那逐月不明白你的心意?」

  洛顏的神色一下子變得黯然,「他那麼聰明的人,哪裡會不明白呢?只是他,假裝不明白罷了。」她歎了口氣道:「前兩年還好些,我去找他,他總會與我見上幾面,我回宮他也會偶爾傳回消息,好不容易盼到他又將我『抓』回來,皇帝哥哥也留他在京城呆了一段時間,可不知怎的,他好像處處躲著我,走了都沒跟我說一聲,更別提有什麼消息傳回來了。」

  望著洛顏憂鬱的俏臉,我突然間有些心虛,「那首曲子,是……吹給逐月的吧?」在她苦苦等候逐月的時候,逐月也許正在跟我看星星,我這算不算是對不起她?

  洛顏點點頭:「是啊,有一晚我在慈甯宮對著月亮發呆,突然聽到了蕭聲,他在宮外吹給我聽過,我不會聽錯,不會是別人。那段時間他不知是怎麼了,每日只吹那一首曲子,聽得多了,也就會了,那晚我想著給他一個驚喜,可是……他卻再沒見過我。」

  「你現在……還想著他?」我問得有些艱難,逐月對洛顏避而不見,可卻對我做出了那樣的承諾,逐月,你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難道真的對我……

  洛顏搖搖頭,「我現在已經不敢想了,三年了,他若是對我有心,不會讓我等這麼久。」她忽然展顏一笑,「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

  看著她強顏歡笑,我有些心疼,剛想上前,洛顏擺了擺手道:「千萬不要同情我,」她笑了笑,「你只管與皇帝哥哥好好地在一起便好了,這麼些年,我頭一回見皇帝哥哥過的這麼輕鬆。」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輕聲說:「洛顏這麼好的女孩,怎會有人不喜歡?他……一定是礙於你們二人的身份差異……」

  「不,」洛顏道:「皇嫂,你不瞭解他那個人,別瞧他平時什麼都順其自然的樣子,但若是他下定決心的事情,誰都攔不住,他若是真喜歡我,是決不會在意我的身份的。」

  「洛顏……」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安慰這個美麗的公主。

  她笑笑,「我說過,不用同情我,路都是自己選的,既然選擇了這條路,無論最後結局如何,都無需後悔。」

  無需後悔!是不是所有女人都這麼傻?洛顏如此,我又何嘗不是呢?只是,我的運氣似乎比她好了那麼一點點,順治……福臨……你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在想著我呢?

  我開始有些瞭解為何太后每年都會到這裡進香,每日聽著悠揚的鐘聲,早課的誦經聲,看著僧人無欲無求得閒靜生活,仿佛能滌淨自己的心靈,忘了俗世的愛恨情仇,忘了深宮中的你爭我鬥。有的只是心靈上的通透,寺名萬塵,實是在掃盡世人心中之塵。

  不知為何,原本以為枯燥無聊的修行生活會讓人度日如年,誰知只一眨眼,便過了十日。再有兩日,我們便要起身回宮。洛顏在這裡變得恬靜了許多,只是在我眼中,她淡淡的笑容中,總帶著一絲拂之不去的憂愁。

  最煩悶的莫過於娜拉,清寺古佛顯然未讓她平靜,反而讓她變得更加煩躁。在到寺第三日的時候,太后時常帶著的凝翠簪子突然不見了,她的鬱悶之情總算是找到了宣洩的地方。義不容辭地做起了神捕偵探,整日不是懷疑這個,就是跟蹤那個,太后總是笑道:許是不經意掉了,一支簪子,何必大費周章。

  這樣的話並未消減娜拉的「熱情」,她反而更加堅信,簪子一定是被偷了。在我看來,簪子究竟是被偷了還是掉了,娜拉根本不在乎,她只是想在萬塵寺期間找一件稍稍能讓她感興趣的事情做罷了。她樂在其中,也沒人攔她,只是上到宮中隨侍,下到寺內沙彌,通通被她懷疑個遍,又徒惹了眾多怨言而已。所幸,她並不在乎。

  「阿米陀佛!」

  一日我正在院中賞梅,身後傳來一句佛號,似能平靜人心,我轉過頭,原來是苦塵大師。

  我輕聲道:「大師今日沒與太后講禪嗎?」

  苦塵微微一笑,「禪在人心中,豈是將得出來得?」他上前兩步,指著那樹梅花道:「施主可是喜歡這樹梅花?」

  「梅樹傲骨,梅花高潔,誰能不喜歡呢?」

  「如此甚好,」苦塵說著將一簇花枝折下,交至我手中,「有施主賞識,也不負它冬日吐蕊之情。」

  我眉頭輕皺道:「大師何苦如此?它在枝上開的好好的,折了下來,便成了死物,大師身為出家之人,何忍做這殺生之事?」苦塵大笑道:「我不殺它,自會有人殺它,何不在它臨死之前留住最有價值的一刻?」見我不解,苦塵取出一方棉帕,將梅樹折枝之處小心地包了,才道:「施主手中之枝,已是一枯枝矣。」

  我低頭細瞧,果然,枝中已見空洞,只是那梅花仍在頂端開的正茂,苦塵道:「貧僧若不將它折下,待得來年,它的空洞恐怕會繼續蔓延,牽連更多無辜之枝。」

  「留住它最美的一刻?」

  「不錯,舍了這枝梅花的花期,卻能換到來年滿樹錦簇。施主認為這樣值得嗎?」

  我愣愣的點了點頭,「自是值得的。只是,可憐它努力開的如此茂盛,想必就是想瞞過眾人,讓它再在枝上有幾年殘喘,誰知,卻被大師一眼識穿。」

  「阿米陀佛!施主又怎知它開花,不是想借貧僧之手,交至有緣人手中呢?」苦塵笑道:「花開花落,花謝花開,最大的意義,便是在最適當的時候,發揮它最適合的能力而已,就如芸芸眾生,明知自己最終是要歸塵歸土,卻仍是看不開得再人世中苦苦掙扎,任何富貴榮華都只是過眼雲煙,人生太苦,不如早早脫離塵世,來至我佛清靜之地。」

  「這便是苦塵大師法號的由來麼?」我啼笑皆非的道:「大師是在渡化於我?」

  苦塵搖頭道:「各人自有各人的機緣,只要是在最恰當的時候發揮了自己人生的意義,縱使不如佛門,也算是修行圓滿了。」

  「大師未免過於悲觀了,」我不同意地道:「人生雖苦,但也有甜美快意之時,人的一生短暫而又漫長,又豈可只看結果,而忽略了期間的過程?」

  「我有一個故事,大師可想聽聽?」

  「施主請講。」

  我緩緩地道:「有個旅客獨自走著,忽然後面出現了一群餓狼,追著他來要群起而噬。他大吃一驚,拼命狂奔,為生命而奮鬥。就在惡狼快追上他時,他見到前面有口不知有多深的井,有很多毒蛇,見到有事物送上門來,昂首吐舌,熱切引項以待。他大驚失神下,胡亂伸手想去抓到點什麼可以救命的東西,想不到竟天從人願,給他抓到了一棵在井中間橫伸出來的小樹,把他穩在半空處。於是乎上有餓狼,下有毒蛇,不過那人雖陷身在進退兩難的絕境,但暫時總算是安全的。就在他送了一口氣的時刻,奇怪的異響傳入他的耳內。他駭然尋聲望去,魂飛魄散地發現有一群老鼠正以尖利的牙齒咬著樹根,這救命的樹已是時日無多了。」

  苦塵閉目輕宣佛號:「人生正是如此,處處危機處處苦。」

  我輕笑著搖搖頭:「就在這生死一瞬的時刻,他看到了眼前樹葉上有一滴蜜糖,於是他忘記了上面的餓狼、下面的毒蛇,也忘掉了快要給老鼠咬斷的小樹,閉上眼睛,伸出舌頭,全心全意去舐嘗那滴蜜糖。」

  苦塵微微動容,沉思良久,突然撫掌大笑,「可笑可笑,可笑貧僧自視清高,卻不想也生就一雙混濁之眼,只見到人生苦短,卻無視眾生之樂,珍惜眼前便好,何必庸人自擾。」苦塵在袈裟中摸索了一陣,摸出一小枝新綠,在這寒冬中顯得無比突兀,他抬手將那枝新綠插至我的頭上,高喧了一聲佛號,在我的錯愕之中逐漸遠去,口中猶自高唱:「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原本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第一百零一章 相悅

  苦塵的舉動,似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我正在錯愕之時,只見梅林中人影綽綽。待那二人轉至我面前,我慌忙行禮,竟是太后與蘇茉兒。

  太后神色複雜地望著我頭上的綠枝,最終輕歎一聲,「惠兒剛剛所講的,是我聽過最動人的故事。」太后從我手中抽出那枝枯梅,「世人只見到兇惡的狼,狡猾的老鼠,卻不見近在咫尺的蜜糖,」太后恍惚地道:「這麼多年,我不知忽視了多少滴蜜糖。」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輕聲道:「皇額娘身負重責,有些事情,又豈是您能選擇得了的?況且皇額娘又怎知,往日被忽略的蜜糖在日積月累下不會變成一滴更大的蜜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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