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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萬歲,該請使者入殿了……」

  皇后在他耳邊輕聲催促道。

  皇帝終於把目光移開,示意一旁的司禮監。

  一道洪亮而略帶尖利的嗓音,終於刺穿了沉夜的寧靜——

  「宣——高麗國君攜王妃覲見!」

  這一聲出口,如重錘擊打在寶錦心頭!

  ……

  宮燈在廊下晃動,夜風中被吹得滴溜溜打轉,光華從雕漆窗縫中透入寶錦眼中。

  那光點映入她的重眸,便仿佛生了根似的,倏忽一瞬,就暈染成滔天大火,在她的心中狂燃。大殿正門被齊齊打開,一陣狂風吹來,帶著秋夜的陰涼,卻將瑞香的沉悶驅散殆盡。

  藩國國君特有的杏黃色四團龍朝服在她的眼中越來越清晰,逐漸接近,那人的面目也逐漸能見。

  寶錦再也聽不見殿中的喧嘩吵鬧,所有的聲響都被忘卻,她死死盯著那人,直到他行至闕下,大禮參拜如儀。

  第二百零三章 天變

  仍是那般清俊的容顏,儒雅溫文的外表,總有些憂悒的眼,他與其說是國君,不如說是一位和煦士子。

  他緩緩行來,帶著些誠惶誠恐,臉龐比年前更瘦了些,氣色也有些鬱積。

  他有些寬大的袍服背後曳出繡著金線的紅羅,裹在高腰廣幅裙中的女子細眉細眼,很有些小家子的庸碌氣。

  比起方才那些蠻邦粗鄙錯漏的禮節,他這一大禮中規中矩,溫文儒雅,一見便讓人生出好感來。

  他身後那女子身材矮小,又低眉順眼地斂後半步,只那半垂的眉眼間那滴溜亂轉的眼洩露了她的心思雜亂。

  寶錦瞧著這一對,只覺得無比刺眼,她的手掌死死戳入肉中,瞧著已是血肉模糊。

  明月在一旁不屑笑道:「這是從哪個窟窿裡逃出來的一對活寶,男的像是會走路的禮記,女的倒似皇后娘娘寫的女誡,都假得不成話!」

  她剛跟青穆糾纏一陣,心中邪火正盛,剛剛刻薄地評說完,想起寶錦先前跟她提及的身世,不由一楞,「這就你那有名無實的前夫?!」

  寶錦無言,只是直楞楞的坐在席間,夜風卷起了她的衣衫,映得眉宇也是模糊寂寥。

  多少年了啊……

  她無聲的歎息道:時光荏苒,世上之事彎彎繞繞,曲曲折折,終於還是回到了這裡。

  這大殿輝煌依舊,本是當初姐姐詰問高麗王李莘之地,她言談間不怒自威,斯人汗流浹背,只敢唯唯而已,而自己卻憑了一腔倔強,盈盈上殿,姐妹幾乎反目,才勉強允下這樁婚事。

  「姐姐……看來還是你說對了。」

  她無聲低喃道,值此千鈞一髮的危局前,卻居然微笑起來。

  那人影遙遙跪在闕下,平身賜座後,方才緩緩抬頭,笑道:「臣本該準備赴宴,陛下與娘娘如此仁慈——」

  他的聲音停住了,仿佛被什麼東西突兀卡住了喉嚨,只是咯咯作響,望定了皇帝身後,瞳孔一下放大,隨即收縮。

  這在御前是極為罕見和失禮的,皇后卻一點也不驚訝,逕自笑得高雅溫柔,「國主為何如此……」

  她瞥了皇帝一眼,輕描淡寫道:「可是在這裡見了什麼舊相識,驚訝成這個模樣?」

  寶錦只覺襟懷一緊,卻是明月在扯她衣擺,兩人對視一眼,都知道已落入套中,再也無法掙脫。

  李莘凝住了眼,隨即又閉上,滿面都是痛苦和茫然,居然對皇后的話聽若未見。

  皇后的笑容不減,眼中卻是威儀自現,又問了一遍,「國主,是何人何事讓你驚訝至此?」

  李莘仍是沒有回答,他的眼中浮現出掙扎和絕望來。

  皇后柳眉一皺,正要繼續,卻見李莘身後那金簪大裙的女子偷偷抬眼,欲言又止。

  「這位就是新立的王妃吧?真是楚楚動人,我見尤憐……」

  皇后看著高麗王妃金氏做作的羞怯,心中一陣不耐,卻還是按捺住性子誇了她一句,隨即問道:「國主好似受了什麼驚嚇,王妃可知其中端倪?」

  「娘娘有問,臣妾不敢不答……只是,」

  金氏偷眼望了夫君一眼,想及兄長鎩羽而歸的慘狀,又想起自己苦等三年的煎熬,把心一橫,聲如蚊呐道:「王上是見到了死去年余的故人,驚駭異常。」

  「死去年余的故人,這事可真是傳奇……」

  皇后終於暢快地吐出一口氣,她無聲笑著,附在皇帝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皇帝反瞪她一眼,面色卻是蒼白中帶著鐵青,咬牙怒道:「婦人之言,多有荒謬!」

  他渾身都籠罩在一種酷烈而冷峻的氣息中,周身僵硬,面容唇角簡直如刀鑿一般,瞳中光芒大作,「高麗王,你到朕的面前,到底是想說什麼呢,男子漢大丈夫,凡事一言而決,這麼優柔寡斷,倒是比你家王妃還要忸怩!」

  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莫名的焦躁和煩怒,階下各席本以為是例行寒暄敘問,誰知上首竟是氣氛僵硬,紛紛停箸注視。

  殿中歡聲剛歇,卻染上了山雨欲來的詭譎壓抑,讓人幾近窒息。

  李莘被他的銳眼一瞥,頓時汗濕重衣,訥訥不能言,他心中暗道:不過是草莽出身,也有這般威勢,然而上有問,不能不答,只得含糊道:「陛下身後一人,與故人有些酷似。」

  「何人讓你如此驚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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