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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她這才發覺,自己正被他但手緊緊抱在懷裡,腳下所踩的,竟不是陸地,而是……一片汪洋!

  水浸到了她的腰間,卻生生被皇帝提到著懸空,皇帝另一手以玄黃絲絛腰帶掛住上方的岩石突起,實在是驚險萬分。

  「這裡是哪裡?」

  「朕也不知道……」

  皇帝苦笑道,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響起,很是沉悶。

  寶錦勉強打量著四周,只見腳下一片是水,蒼穹上方依稀有一道光線射下,只是開口很小,僅有人手指粗細,其餘全是黝黑的岩石。

  「看這景象,我們大概是在哪座山的腹地裡,只要打穿上面那個洞,就能出去了。」

  話雖如此,皇帝的神情卻十分清冷凝重。

  寶錦的面色也蒼白異常,「這裡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要想著力挖掘都不可能。」

  「是陳謹那廝做地好事!」

  皇帝面露殺機,沉沉道。

  「朕居然會以為他是貪生怕死之人,實在是有眼無珠!」

  他很是悔恨地,手中用力,被腰帶系住的岩石簌簌作響,石屑不停下落。

  寶錦嚇得魂飛魄散——她素來就畏高,下意識的,她抱緊了皇帝,顫聲道:「小心!」

  「目前仍是無妨……我地內力還能支持幾個時辰,可這樣沒吃沒喝的,若是無人發現,只怕是凶多吉少。」

  皇帝地聲音冷靜而殘酷,仿佛說地是與己無關之事,聽不出半點焦灼。

  「你一點都不擔心?」

  寶錦見他不再稱「朕」,也開始你啊我的亂喊——反正目前誰也顧不上計較這個。

  「說不擔心,那是騙人地,可我遇到的九死一生的場面太多了,已經習慣了。」

  皇帝平靜地回答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前塵

  「萬歲戎馬征戰,想必也是驚險萬分……」

  寶錦口不對心地敷衍道,黑瞳中閃過一道恨意。

  皇帝卻恍然不覺,他搖頭歎息道:「在我起兵之前,我就在黃泉跟前走過好幾個來回了——我家鄉雲州土地貧瘠,富者廣有千里,貧者卻無立錐之地,只能冒險下洞採礦,一旦地陷山崩,便是死不見屍。」

  他緩緩說著這世間慘景,聲音平淡無緒,在這上不著天,下不及地的幽暗中聽來,卻讓寶錦心中生寒。

  「我其實也是出身世族,父親早早亡故,族中叔伯為了奪產,便讓人牙子把我擄去,隨意賣進礦洞裡……那時候我才七歲。」

  他輕輕歎息,冷峻的聲音仿佛風一般在寶錦耳邊吹拂,「那洞裡可真黑啊,沒有水,也沒有任何食物,無數光著脊背的壯漢把一筐筐煤石從隧洞裡遞出去,才能換得一個半個饅頭,他們彼此之間如野獸一般爭奪這口糧。我一個七歲的孩子,卻是連半口也爭不來,最後,我餓得連煤石都拿起來啃,終於昏厥過去……那時候,我以為自己真要死了。」

  他居然輕輕笑了起來,笑聲帶著抑鬱和傷感,簡直不像是他平日,「當我醒來後,也是在這樣一個透著光的亂石洞中,身邊橫七豎八躺著的,都是那些挖窯人的殘肢——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窯洞又塌陷了,只有我幸運地揀回了一條命。」

  「我那時候聞著身旁的屍臭味,在那暗無天日的洞中,憑著一雙肉掌挖了五個晝夜。十個指頭都鮮血淋漓,這才從洞裡爬了出來——那五天五夜,我吃的都是那些人手裡殘存的食糧。哪怕染著血,沾著人肉地碎屑。我都一點一點的嚼碎了吃下——要是再出不來,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對那些人肉下手。」

  寶錦聽得心神震撼,胃中一陣翻攪,想要吐,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曾進食。只剩下一點清水。

  她簡直無法想像這樣的事竟會在朗朗乾坤發生,雲州她也曾去過——她地母后也是方家遠支,世族們儒雅風趣,家中雕粱畫柱,夜宴高歌,比之京城也毫不遜色,卻哪曾想到,在那黑黢黢的地下,竟有這般卑賤如泥塵地血淚辛酸!

  黑暗中。只聽皇帝咬牙道:「在那個活地獄鬼門關走了一遭,我才知道那些王侯世族們是怎樣地陰險狠毒,草菅人命。人們都說景淵帝乃是不世聖君,可她即位後。卻也對民間疾苦不聞不問。甚至對世族占地逼死人命也報以默許——十六歲那年,我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夥伴終於揭竿而起。做了朝廷口中的叛匪。」

  「再之後,九死一生的情景就多了,我們幾乎是提著頭行事,豁出了命,倒也闖出不小的名頭——後來,一個倔強而神秘地女子也加入了隊伍,她身手不凡,隔三差五總能弄來不少兵刃糧草,大家都說她對我有意,也頗多戲謔打趣,只是後來,我才知道,她原來,竟是雲方家主的女兒,雲州最大門閥的千金!」

  「我當時簡直如五雷轟頂,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憤然遠走,不願再看到她,但是她提著包袱星夜追來,那泫然欲泣的模樣,與平日的剛強冷然判若兩人,我心裡一軟,再也無法挪動腳步。」

  皇帝回想起那盪氣迴腸的一幕,聲音都為之低沉,寶錦能聽出那濃濃的歡喜甜蜜。

  雙肩被緊箍得生疼,這疼鈍而深遠,隨著皇帝的聲音而律動,從肩膀一點一點地蔓延到心口,又痛又酸,幾乎要讓她喘不過氣來。

  皇帝歎了口氣,想起當初地驚世之戀,又是驕傲,又是悵然,「她以死相逼,又以天下大勢相勸,終於說服了我那岳父,將寶貝女兒嫁我,連整個方家,也投向了我義軍一方。」

  他說到這裡,本來眉飛色舞,聲音激越,卻不知怎的,突然沒了聲音。

  「那後來呢……」

  寶錦心中百味陳雜,怔怔地問道。

  「後來?就是你所看到的這樣了——她成了我地聘妻,但為了我的大業,又要我與江州雲氏聯姻,讓我娶雲家二小姐為側室——這就是如今地雲賢妃了。」

  「迎娶她們地那一日,景淵帝也聽到了風聲,對我等大加屠戮,我半路遇襲,雲家死了當主,方家那邊連她都險些喪身火海——這可又是九死一生了。」

  皇帝想起景淵帝的狠絕手段,不由地冷哼道:「這昏君倒行逆施,卻也是滅亡前最後地瘋狂了。」

  寶錦聽著刺耳,不由冷笑道:「萬歲真是意氣風發,您與皇后真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啊!」

  她聲音帶著隱約的譏誚,想起這兩人當年琴瑟和諧,生死相許,再想及如今的相敬如「冰」,不由心中也暗暗快意。

  皇帝卻會錯了意,以為她因自己緬懷舊事,妒忌吃醋,於是笑道:「雲州產醋,你也……」

  他還未及說完,只聽頭頂上轟隆一聲巨響,仿佛天宇在這一刻裂了開來!

  只見頭頂巨石在這一瞬齊飛,皇帝的腰帶受力不住,兩人頓時飛墜下落,寶錦駭聲尖叫之下,也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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