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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霍明對我忠心耿耿,臨死前蘸血留下兇手的線索——這分明是一個『後』字!你且說說,他倒是跟你有什麼冤仇?」

  皇帝面沉似水,聲音凝重沉痛。他凝望著自己的愛妻,不可思議地怒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此事和我無關。」皇后鳳眸幽然,聲音越發低沉,「他是你的愛將,最初起兵時的弟兄,我為什麼對他下手?」

  「因為南唐。」皇帝靜靜地道,聲音仿佛從九天雲外傳來,「從一開始,你就急於討伐南唐,朝中大臣也分成急進和緩戰兩派,唇槍舌劍不休,這些,朕都不在意。」

  「但是要討伐南唐,必須先過了緩戰派那一關,而支持緩戰的,卻都是些軍中大將。他們精通兵事,認為我朝新立,元氣尚未恢復,不宜大動干戈,要說服他們很難,所以,你動起了別的心思,希望能以將士的鮮血激起眾憤。」

  皇帝重重一歎,沉怒道:「前一陣你密遣何遠出宮,他們行為鬼祟,我也略有耳聞,只是不想深究罷了……沒想到,你居然對霍明下手!」

  他驀然轉身,逼視著皇后道:「那之前的雷石和景千遠之死,也是你們所為?」

  皇后聽著這一番質問,只覺得既驚又怒,卻又無處辯駁,宮宴那日的刺客確實與她有關,而且被擊斃的一人,又是新晉的外圍侍衛,可這一陣的連續刺殺事件,卻與她沒有任何瓜葛!

  她忍住怒氣,對著皇帝淒然一笑,道:「夫君,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這樣一個蛇蠍毒婦嗎?」

  皇帝望著她的盈盈鳳眸,心中一軟,仍是堅定地道:「霍明在軍中素有『鐵石』之名,若沒有完全的把握,他不會寫下那一個『後』字。」

  他歎了口氣,竭力把語氣放緩,道:「也許,是你的手下擅自做了些什麼,你還是好好查個清楚吧!」

  他隨即起身著衣,一旁的宮人驚慌著要上前服侍,被他冷冷揮退。

  他逕自道:「我累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

  皇后呆立一旁,眼睜睜地看著身著玄龍紋龍袍的皇帝從朱紅門檻邊遠去,心中一陣狂怒。她咬牙不語,一揮手,竟將小幾上的玉瓶摔落於地,跌了個粉碎。

  寢殿中這一聲碎響,震得廊下的宮人都噤若寒蟬,屋簷上的殘雪滴滴融化,冰冷地落入她們的衣領裡,卻也不敢稍動。

  「去請何遠過來一趟。」

  皇后的聲音,輕漠而冰寒,讓所有人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微臣冤枉啊!此事的確與我們無關哪,娘娘!」何遠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卻是一迭聲地喊冤,「我們在宮宴上暗助南人行刺,使得皇上決意南伐,如此見好就收才是正理,又哪會去招惹那些軍中大將呢?」

  「我諒你也不敢自作主張。「皇后端坐堂上,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眸中那一抹盛光,卻讓人憑空生出悚然。

  她對這些軍中舊臣,可算是容讓優渥——今後還要指著他們跟雲時龍爭虎鬥呢,又怎會對他們動手?

  可如今,她卻百口莫辯地陷入這旋渦之中。

  想到這兒,她不禁咬牙不語,半晌,才道:「霍明寫的那個『後』字,究竟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會認為是我殺了他?」

  這是她想了半夜卻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如今問起,卻讓何遠也是如墜雲霧,說不出什麼來。

  「究竟是誰構陷於我?他想達到什麼目的?」皇后喃喃自語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寶錦也在細細思索。

  她輕輕撫摩著那詭譎殊麗的珠貝面具,感受著指尖的特殊冰冷,耳邊好似又聽到霍明睚眥切齒的低語,「我還記得這面具……」

  難道他認識姐姐?

  寶錦不由得搖頭——霍明乃是偽帝起兵時的心腹,攻入京城時,也是率軍在後策應,于情於理,這兩人都不該有什麼瓜葛。

  晨間的冷風從簾外吹入,季馨端著早餐進來,見她眼下有淡淡的黑影,情知她又是一夜剛返,不由得皺眉勸道:「小姐何必如此拼命?」

  「不快些不行哪,再拖延下去,真要讓他們率軍南伐,江南的半壁錦繡,就要灰飛煙滅了。」

  寶錦冷冷一笑,伸出青蔥般晶瑩剔透的手,在眼前仔細凝視,歎道:「這雙手……已是染滿血腥——殺了那幾個人,足夠為南唐拖延時間了。」

  她聲音蕭索,幾乎是厭煩地端詳著手上那不存在的血色,終究深深一歎,接過了季馨奉上的漆盒。

  「我剛才從巷中路過,聽到宮人們正在竊竊私語……」季馨在旁邊悄聲說道。

  「哦……」寶錦應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喝著雪米粥,無所謂地問道,「宮裡又出了什麼新鮮事?」

  季馨湊近她耳邊,很有些神秘地道:「皇上昨夜跟皇后娘娘起了口角,一怒之下,深夜拂袖而去,這事已傳遍宮中。」

  寶錦微微一笑,仍是不在意地道:「夫妻之間,哪能沒個口角。民間有諺道,床頭吵架床尾和,這些人唯恐天下不亂,亂嚼舌根,也忒沒意思了。」

  「這次可不一樣哪,小姐。」季馨回憶著方才聽到的軼聞,繼續道,「聽說皇上今日早膳都沒有與皇后共用,一早就徑直上朝,而昭陽宮中一夜燈火通明,連皇后娘娘也甚是焦躁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食盒底下的小碟拿起——這虎眼酥太過甜膩,寶錦照例是碰也不碰的,所以都由她代勞吃掉,下一刻,她發出一聲輕呼,「這兒有張紙條!」

  寶錦眼中一亮,驀然回身道:「拿來我看。」

  一張小小紙箋,只有三寸寬,上面別無他物,只有一首司空見慣的短詩: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季馨一眼瞥見,也沒什麼顧忌,輕聲念了出來,驚奇道:「還以為是什麼密報,沒想到是這首《遊子吟》,難道是誰放錯了地方?」

  「絕無可能。」寶錦斷然搖頭,看著這精心折疊過的紙條,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去取早餐時,可曾遇到過什麼人?」

  「沒遇見誰啊……我們在這宮裡,人生地不熟的,誰會跟我搭訕啊……」 

  季馨仔細回想著,突然眼前一亮,道:「我在大膳房裡拿了幾碟點心,皇后宮裡有一位老宮人來索要蛋羹,管事說還沒做好,她卻忒是多疑,將我們幾個的食盒都瞧了一遍,這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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