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錦 | 上頁 下頁
六〇


  她想起前一陣受到的種種阻礙,不禁冷笑道:「他們仗著有雲時撐腰,居然敢蠱惑皇上暫停南伐——如今天下大勢已明,難道還由著這些南人隔江而治嗎?」

  她望著前殿的方向,緩緩地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皇上聖心獨斷,南伐,勢不可擋。」

  在屋簷殘雪的滴落聲中,她語音清脆,卻帶來颯然慘烈的金戈之意,仿佛無數血腥即將在這人世間肆意汪洋。

  「如今,南伐已是勢在必行了。」寶錦歎息一聲,下了結論。「大過年的,就鬧了刺客這一出,就算皇帝再怎麼心胸開闊,卻也不能容忍這等挑釁了……只是,這些刺客的來歷,實在值得玩味。」

  沈浩靜坐在圓凳上,被室內的炭氣嗆得很不自在,聽這一句,濃眉一挑,驚奇道:「難道其中還有蹊蹺?」

  「蹊不蹊蹺我不敢說,只是我當時親身經歷那幕幕場景——當時殿中一片混亂,那三個武功最強的刺客,卻根本不似一路人。

  「其一,與皇帝對敵的那人,招式狠辣,身形嗓音絕似太監——那大約是南唐內衛武監一路。另一個舞劍女子,也是南唐江湖中人,卻唯獨那個跟雲時纏鬥的,卻好似並不情願對他們加以援手,到最後才勉強上前救人。」

  寶錦若有所思地回憶著,眼中幽光閃爍,斷然冷笑道:「要說行刺,卻偏偏纏著雲時那一桌不放,對皇帝毫不理會,到最後,居然挾持了我。」

  她冷笑更甚,想起那一夜的血腥紛亂,幽幽道:「那利刃架在我脖子上時,我便感覺到殺氣透膚而入——那個人,他是存心要取我的性命!」

  慘淡的月光在窗上投下斑駁白影,沈浩聽她這一句,心中悚然一驚,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南唐人就算再怎麼懷恨,也不該有如此奇怪的舉止——殺了雲賢妃、徐嬰華、雲時還有我,於他們有什麼好處?」

  寶錦凝視著閃跳不已的燭光,朱唇中道出低弱一句,「這後宮之中,有人想得漁翁之利……」

  「你是說,是皇后?」沈浩猜測著,只覺得不敢置信。

  「這是個一石三鳥之計。」寶錦沉靜地侃侃而談,「一,可以促使皇帝下定南伐的決心;二,可以趁亂削弱雲氏一脈;三嘛,可以冠冕堂皇地要了我的性命,於是皇帝怨恨更甚,揮戈之下,南唐便要灰飛煙滅了。」

  沈浩聽著這話,只覺得芒刺在背——宮中如此險惡,寶錦已是皇家的最後一點骨血,若是有個閃失,卻要如何是好?

  「你不必擔心我,好歹……我最近也有所精進——更何況,還有季馨在宮裡陪伴著我呢!」

  寶錦漫然一笑,說到自己的侍女時,眼中掠過一道深沉的光芒。

  元月十四,皇帝再度接見南唐使者時,雷霆大作,將表章擲於地上,道:「汝家國主若不親縛謝罪,免不了要兵戎相見。」

  於是朝野大嘩,兵部與吏部抖擻精神,在這年節未過之時,居然開始清查庫存,隱約擺出一副征伐的架勢,天下物議鼎沸,消息傳去,南唐臣子更是面無人色。

  「你的傷還是要敷藥膏,馬虎不得。」皇帝的手指細細滑過寶錦咽喉處的淺淺紅痕,憐惜地說道。

  「是……」寶錦手中不停,緩緩磨墨,仿佛心有餘悸道,「這些南人有勇無謀,居然把我扣為籌碼——天可憐見,我又值得什麼?」

  她忽然微微竊笑,皇帝見了,不悅道:「又在想什麼?」

  「我在想那個笨賊……這麼一個千嬌百媚的皇后娘娘擺在他跟前,他居然有眼不識金鑲玉,非拿我這卑賤奴婢充數!」

  寶錦笑得俯身,皇帝先也大笑,隨即面上露出了深思之色。

  「皇后……」他喃喃念著這稱謂,仿佛在告訴寶錦,又似在自語,「她也受了好大的驚嚇……」語聲輕微,仿佛帶著不確定的意味。

  他沉吟不語,寶錦低下頭,卻不再說話,只是磨著手中的墨硯。

  晶瑩玉指上濺上了小滴黑痕,皇帝執過她的手,用巾子細細擦了,笑道:「你也是笨手笨腳的,還說別人?」

  寶錦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回,面上因羞怯而升起了紅霞。

  皇帝看著她尷尬的樣子,一笑起身,執了她的手,出殿漫步。

  正是冬日下午,炫金的日光照得花間一片暖融,梅花枝虯的禦園香徑一側,一道秋千輕懸,在風中輕揚飄蕩。

  白楊木板架上綁以黑色細繩,到末梢處,居然打了個小而精緻的如意結。

  從如意結中垂下兩枚鈴鐺,銀白閃亮,一動便叮噹作響。

  寶錦輕撫著這架秋千,死死咬住唇,才抑制住喉中的哽咽。

  這是她自小玩耍的秋千,有多少個清風高揚的日子,她與姐姐笑聲清脆地騰高而飛,裙裾飄揚逸空,連眉目間的歡笑都為之凝固……

  物猶如此,人何以堪?

  她壓制住全身的顫抖,皇帝見她停滯不去,不由笑道:「想玩這個嗎?」

  他不由分說,讓寶錦坐在中央,吩咐一聲雙手握緊,便開始用力蕩起。

  飛翔的風聲在寶錦耳邊響起,蒼青蔚晴的天心急速放大,映滿整個眼簾,青絲淩空飛舞,仿佛有了靈性,宮裙飄飛間,幾乎化為空中流雲。

  橙金琉璃瓦盡頭,隨風而來的,是重重宮闕外新鮮自由的空氣,仿佛有無窮魔力似的,吸引著不諳世事的少女,恨不能肋生雙翼,隨風而去。

  正是這份新鮮自由,才讓自己不顧一切地隨著李莘遠渡重洋,嫁去那遼遠之地。

  可結果呢?

  往事仿佛仍在原地等人,觸手可及,寶錦眯起眼,緊握著牛皮細繩,抵禦著強風的呼嘯,在這一刻,她心下淒然一片。

  丁零之聲響起,寶錦愕然回頭,卻再不見姐姐惡作劇的笑臉,只有那玄袍玉冠的男子,正在含笑凝視著自己。

  她手一松,好似不經意地從架上墜落而下。

  寬廣而溫暖的胸膛及時接住了她,皇帝仿佛接住了稀世珍寶,將那不盈一握的纖腰打橫抱起,攬入懷中。

  「放開……」

  微弱的抗議聲響起,皇帝不理不睬,仍是緊緊抱著。

  「又把我看成是皇后的替身了嗎?」

  清冷的疑問,將他從幻夢中驚醒。這一瞬,流光飛舞,在他懷中的少女,面色蒼白,卻要倔強掙脫。

  「皇后……她比你要端莊嫻淑。」皇帝歎息一聲,嗅著懷中少女的幽香,淡淡說道。

  寶錦冷笑,正要反唇相譏,卻聽皇帝繼續道:「可是,我仍是喜歡最初那個鮮活飛揚的她。」

  「那您該去對娘娘直言說明,相信她會從善如流的!」寶錦被他氣得面色不正,咬牙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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