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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季馨枯等了一夜,又不敢聲張,天快拂曉,才見寶錦回到房中,焦急混著憂心,眼圈都紅了起來。

  「您出去了是嗎,我還以為……」她面飛紅霞,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陛下今日沒有招新人侍寢嗎?」

  「沒有,他宿在皇后宮中了。」寶錦換過常服,一邊將繡鞋脫下,一邊回道。

  「果然如傳言所說,陛下只在乎皇后娘娘一人,新人不過是個擺設……」季馨想起宮中傳聞,不免學舌起來。

  寶錦輕笑出聲,「你真以為……帝后二人親密無間嗎?」

  「難道不是嗎?」季馨被問得一愣。

  寶錦接過她奉上的綢巾,唇邊勾起一抹冷笑,「冊妃的當晚,皇帝卻宿在中宮那裡,這未免太過刻意了——夫妻之間的繾綣,卻要這般經營維繫,實在值得玩味……」

  「只有出現了裂縫,才需要去刻意彌補……而一旦失控,裂縫只會愈來愈大。」寶錦含笑說道,清晨的風從她身畔吹過,外間已微微有人聲響動。

  「瞧著吧,新人晉位後,這宮中會越來越熱鬧的……」她的聲音越發低沉,幾不可聞,「宮中這舞臺上,從來不乏戲子,亂哄哄地你方唱罷我登臺……卻不知這一回,誰能笑到最後。」

  聲音悵然,卻帶著清醒的無畏。

  一個月轉瞬即逝,宮中的人們逐漸習慣了這姹紫嫣紅的新晉佳麗們,也習慣了隨侍帝側的那一道青裙纖影。

  在狹長曲折的夾道中,寶錦安然走過,無視道旁的竊竊私語。那些窺探、嘲諷甚至是嫉妒的眼神,在她心中不過是清風拂面,卻不能興起半分漣漪。

  時光如常,皇帝並沒有對新晉嬪妃們多加寵倖,只是點了幾個人侍夜,事後也未見有什麼封賞。

  這一眾女子,孤單惶恐之外,又多了一重哀怨,卻是誰也不敢說出口。

  患得患失中,因酒後狂言而被禁足的月妃,幾乎被人們遺忘了。

  朝中仍是暗潮洶湧,帝后二人多年來並肩攜手,才創下這一份基業,如今得了大半天下,卻也一如從前——皇后以她的玲瓏手腕參與著國家大事。

  後宮干政本是大忌,不僅言官有不平之鳴,連舊日部屬也多有非議,只是懾於二人的威儀,倒也不敢公開彈劾。

  皇后對此心知肚明,卻也夷然不懼,她暗中支持著新政,剛柔並濟之下,竟是一副大刀闊斧的架勢。

  十一月十日,冬日的陰冷寒氣,一下子都收斂起來,雲端終於露出晴色,日光直直灑下,將天地萬物都染上一道薄金。

  到了傍晚,街上仍是川流不息,遊人接踵,京城的百姓們仿佛要把多日來的寒氣消盡,紛紛出入於酒肆店鋪之間。

  寶錦以帷帽遮面,從翠色樓上看下來,只見繡樓華燈,悅目怡然,街面上紅袖紛招,珠翠亂搖,好一派繁華奢靡的氣象。

  這一條街除翠色樓外,皆是秦樓楚館。一陣微風吹來,妙齡佳人們的鶯聲燕語中,又平添了隱約的絲竹妙音。

  「看京城這太平熱鬧的景象,誰能想到……一年前,這裡還是兵臨城下,朝頹國滅?」寶錦飲下一盞暖酒,眯起微醺的雙眸,輕聲歎道。

  沈浩在旁侍坐,嘴唇翕動,卻是欲言又止。

  兩人看似意態悠然,氣氛卻隱隱地透出凝重來。

  那一日之後,宋麟很快就將賬本送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厚薄不一的各色賬本,竟然用了兩口大箱子才抬了過來。

  面對寶錦詫異的眼神,宋麟好整以暇地道:「陛下當年暗中經營的資產甚多,可以說是遍佈天下,近至京畿營口,遠至蜀地、大理、南越,甚至海上也有商船,可以直達旅宋。」

  寶錦望定了他,半晌才回過神來,「這些……都是皇室所有?」

  「是先帝私人擁有的。」宋麟微妙地糾正了她的說法,起身一揖,逕自去了,只留下寶錦一人,望著這滿箱滿匣的賬本,一時頭疼欲裂。

  ……

  寶錦想起那日的情形,又是一陣心煩,轉頭問沈浩:「那些賬本,可理出個頭緒來?」

  「有了些眉目……」沈浩皺起濃眉,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是算賬的人手不夠嗎?」寶錦望了他一眼,微微詫異地問道。

  沈浩望著寶錦,咬一咬牙,終於說出了口,「賬本非常乾淨,但我們卻從中發現了別的……」

  「是什麼?」

  「大量的違禁物交易。」沈浩低聲說道,力拔千鈞的手掌,這一刻竟是微微顫抖,險些連茶杯都脫手掉落。

  「怎會如此?」寶錦秀眉一凝,重瞳中晶瑩生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微臣當時也不敢相信……但賬本上清清楚楚,制式刀劍、銅礦、鹽,甚至連床弩火器這些都有……源源不斷地賣出,多年來積累的數目,已經非常驚人!」

  寶錦凝目聽著,手中已是一片冰冷。

  她雖然少不更事,但這一年多的磨礪卻也讓她懂了不少國事民政,上述的違禁物件,別說是公開販賣,就是偷運也是死罪,即使是最輕微的私鹽販子,抓住了也是要被流徙千里的。

  可皇家居然率先犯禁!

  「也許,這些都是宋麟私下弄出來的……」沈浩的聲音低沉,卻是毫無底氣。

  「你不用自欺欺人了,這麼大宗的買賣,要想長時間地瞞住姐姐,是絕無可能的。」

  寶錦想起那日宋麟別有含義的言語——是先帝私人擁有的!

  她定了定神,拭去指間的冷汗,低喃道:「姐姐貴為帝王,天下盡握手中,又為何要……」

  雅室中一片死寂,半晌,寶錦才又開口道:「是賣到什麼地方去的?」

  沈浩這一回連嘴唇都在發顫,「有蜀地、南越、江南、高麗……甚至還有,叛軍那裡。」最後四個字,從他唇中迸出,幾乎要溢出血來。

  寶錦聽得目眩神迷,簡直如墜雲霧,心中卻是激蕩不已。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決然低喝道。

  正在此時,卻聽樓梯上有腳步聲急響,竟是翠色樓中的一名管事!

  他面色凝重,勉強壓住了驚惶,上前稟道:「大掌櫃遣我來說一聲,底下有人要求見小姐!」

  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寶錦與沈浩對望一眼,各自心中生出滔天驚駭來——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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