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凰 | 上頁 下頁
三七五


  然而那卻是虛招,銀光擊到中途突然掉轉,水鏡塵飄身而起,落於銀光之上,飛雪中一個回首,眉目宛然的微笑,梨花淡淡,月光深深。

  他腳踩「銀劍」,禦風而行,留一個玉樹瓊葩般的超逸背影,瞬間遠去。

  蕭玦手一揮,凰盟屬下一部分去追,一部分去鎮口破陣。

  蕭玦無心去追他,先從那些陰離懷裡搜出的瓶瓶罐罐裡找出解藥,給秦長歌嗅了。

  他始終不敢看楚非歡,低著頭遞過宮中最好的金瘡藥。

  楚非歡笑笑,接了,秦長歌過去,親自給他包紮,楚非歡卻只看著那爆炸的地方,臉色蒼白而目光微涼。

  前方硝煙未盡,地下隱約已經出現了一個深坑,坑中鮮血殷然,隱約有碎肉殘肢。

  卻一時辨不清是誰的。

  秦長歌突然發出一聲嘆息,輕輕道:「其實我想殺的並不是你……」

  楚非歡捂著肩,注視著那方地面,悠悠道:「以身相代,雖死無悔,恩耶?情耶?」

  深坑裡,一隻形狀優美的手,奇異的沒有被鮮血和黃土所汙,仍然保持著主人生前的潔白纖細,保持著一個撈取拂開的姿勢,輕輕指向側前方。

  側前方,灰土裡,陰離蠕動著,掙扎著咳血起身。

  來自中川,經過名匠改良過的,比霹靂彈更勝一籌的霹靂子,終於在首次使用中,便發揮了它無與倫比的威力,將當世頂尖高人,炸得幾近覆沒。

  班晏死,陰離傷。

  本來是應該倒過來的,班晏完全來得及退開,然而那一刻她選擇了繼續接下,其實就算接下,她也完全來得及鬆手,只要不管陰離死活就行。

  然而她永遠做不到不管。

  她突然發現,秦長歌在陰離全身上下,都塞那東西。

  班晏的選擇,毫無猶豫。

  最後一刻,她將所有霹靂子飛快從陰離身上拂下,然後將他推出。

  須臾之間,生死倒替。

  誰在多年之前便撥動了命運的弦索,以一個蒼涼的尾音,將生死相隨的故事結束。

  陰離伏倒塵埃,那一霎時間終究還是不夠,班晏沒來得及將最後一個粘在他腿上的霹靂子摘盡,他的左腿被炸斷,鮮血浸透了地面那層混著雪色的黃土。

  他卻並不知道疼痛,只怔怔注視著那只至死還指向他方向的手,恍惚中想起很多年前,那個無名寨子裡,遇見的那個因為觸犯禁忌全家被誅,自已也被扔進毒蟲穀裡,日夜號哭將要死去的小女孩。

  他當時就在谷中,借那遍天遍地的飛行毒蟲,練教中的百毒大法,始終不得突破的功法令他心情煩躁,那女孩被扔進來時,就落在他身邊不遠處的草叢裡,各種毒蟲立即嗡嗡的飛去,尋那芬芳的人體的氣味,孩子淒慘的哭聲響徹天地,他連眼皮都未睜開。

  哭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的,他沒在意,他只關注自己的功法,然面一日夜後他終究未能突破,鬱鬱站起,轉身就待離去,不想看見草叢微動,那孩子居然沒死。

  他冷然俯身,看著那孩子,她的臉已經被毒蟲叮咬得全部毀去,臉上結滿瘡疤和黑色瘤子,猙獰扭曲,宛如火灼,盡成焦炭,然而身子卻毫髮無損,她在落下時,本來沒有衣物,她一邊哭一邊拼命搬開石頭挖了個洞,將自己的大半身子埋進土裡,又拔草遮蓋了其餘的部位。

  他目中閃過激賞——這是個聰明的孩子,如果好好培養,必成大器。

  何況,自已修煉的百素大法,如果不能進益,那麼反著練拔毒,拿她來試驗倒是不錯。

  他帶走了她,培養她成為忠心屬下,十數年裡她創彩盅教,一步步成為玄螭天使,為他主掌全宮應對來敵,為他出謀劃策拓張勢力,她向他獻出全部,從無一刻背離。

  十數年裡他慢慢給她治傷臉,當一半容顏出現時他驚為天人。

  忽然便起了私心,為什麼要全部恢復她的容貌?這麼一個傾國傾城又天生武學奇才的女人,一個比他遲練陰家武功很多年,卻練得出類拔萃有所創新,甚至遠超陰家武功最高的先祖的女子,她只是因為身世和容貌的悲慘,才留在了陰冷的他身邊,如果她光豔如常,她會令天下瘋狂,那麼到時,他又將置身何地?

  他假借功力不夠,放棄了繼續治療,她無一句怨言,只笑著說終於看見了自己原本應該長什麼樣子,此生不枉。

  她盈盈敗謝他的大恩,他看著她,不知道慚愧。

  玄螭事變,自己那時正在練九天玄極功,陰差陽錯再次失敗,若不是她三日三夜一步不退的守在幽火澤,宮中子弟怕已無存。

  和西梁的界橋之會,他被西梁詐了一回,亂軍中狼狽奔逃,若不是她迎出數百里悍然接應,他未必能全身而歸。

  他並沒有真正救過她,她卻還了他一生的忠誠,乃至生命。

  陰離不住的咳著,咳出血沫,這許多年他只知道沉溺武學,習慣了她的存在,習慣到不知道去深想一切,然而此刻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沒有了,大約在剛才那一炸中,便已被炸碎了。

  只留下了一處巨大的空洞,穿過這午夜森涼的帶血和雪的風。

  他看著那只手,那只手擱在坑側,黃土飛雪中一個上揚的姿勢,看似一個人扒在坑邊,正想努力爬出坑來。

  陰離忽然掙扎著,一點點蠕動過去。

  身後拖出長長的一條血線。

  蕭玦探身動了動,秦長歌伸手一攔,三人默不作聲的看豐陰離,一步步挪向深坑。

  陰離的手,終於夠到了坑邊那手,他大喜的喃喃道:「班晏我來救你……」

  伸手大力一拉。

  落空的力道令陰離一跤栽倒,被震傷的內腑再一次鮮血狂噴。

  那只雪色纖手落于陰離懷中。

  陰離怔怔的看著那只斷手,目光中滿是愴然和不可置信。

  ……好像很多很多年前,某個黃昏,日光鍍上明紗長窗,他匆匆進了她閨房,欲待和她商量宮中的事務。

  她彼時正在梳妝,半邊長髮垂落遮住鬼面,銅鏡裡只見雲鬢香腮容色鮮妍,見他進來,回眸一笑,停在黑髮邊的纖手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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