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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他老了許多,」蕭玦盯著秦長歌,「長歌,不要誤會我是為李力的事怪你,他是非殺不可的,只是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如何讓李力認罪的?」

  如何讓他認罪的?秦長歌盯著掌中酒杯,露出淡淡笑意。

  不外乎就是那些陰謀詭計,你這光明心性,何必要知道那些黑暗陰私的東西?

  好吧……你一定要知道,由得你。

  「我買通了李家的一個很得信任的家將,」秦長歌慢慢道:「他帶了我安排的一個精擅內媚的女子去了刑部大牢,那女子一番媚術,迷得李力死去活來,歡好情迷之時,那女子便告訴李力,國公不忿帝王涼薄,欲待起兵自立,國公現在已經派人潛入幽州,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唯一礙難的就是公子現在羈押在牢,對方又咬得死緊,無法以無罪開釋,若是一直不認罪關著不放,萬一國公起事,李公子你一定會被皇帝砍了頭,國公的意思,是要你趕緊認罪,他已經打通各方關節,到最後會判你流放燕州,到燕州必須經過幽州,到時命人假扮山賊,殺了押解官兵,救你出去,就地在幽州起事,等到國公從蕭玦小兒手中奪了這江山,李公子你就是我朝的皇太子……」

  她譏誚的笑了笑,模仿那女子的口氣道:「……奴婢在此先恭賀太子了,太子將來禦臨大寶,可莫忘記奴婢……」

  側首看著蕭玦,秦長歌微笑,「你說,這麼美好的一番話,李力怎麼會不動心?他當時眉飛色舞,恨不得放聲大笑,本就被媚術和控心之術迷失了的心,很容易便被太子美夢沖昏頭,怎麼捨得不相信她的話?所以,他上堂時認供才會急不可耐,我想,他畫押時一定想像成這是自己在用璽,黃絹裹著長枷也成了金絲龍袍,聽說他認罪時,快樂得幾乎笑出聲來。」

  微微感歎,秦長歌道:「無論如何,他死之首,還是愉快的,也許你覺得他大筆一揮,墨蹟落紙的那一刻,落地了自己的人頭很淒慘很可笑,可是在當時,他是很開心的。」

  怔了半晌,蕭玦忽的將掌中酒一仰頭喝幹,喃喃道:「好,好,殺人害人還能讓被害人愉快的去死,我……佩服你。」

  仿佛沒聽出他的語氣,秦長歌也一揚手,喝完了杯中酒。

  「那麼李翰,又是怎麼回事?」蕭玦默然半晌,問了一直盤桓心頭的疑惑。

  「李力上堂的那一刻,他已被我派出的高手封住了穴道,動彈不得。」

  驚心的慘劇緣由被主使者淡淡說出,立即被鼓蕩的山風吹散。

  但是有些砸入心底的震撼與黯然,卻一時難以消除。

  蕭玦怔怔看著山巔掛著的漂移的浮雲,半天都沒說出話來,他知道自己該感激長歌,感激她乾淨俐落的解決了難題,雷霆萬鈞冰雪一片,強大有力的震懾了各方勢力,亦博取了民心,又殺了該殺的人,維護了律法的正義,可謂難得的漂亮活計,可不知為什麼,他突然覺得心狠涼,徹入骨髓的涼。

  他聽說過當時發生的一切,李力被詐招供,李力被殺時的震撼和群情湧動,死後屍首被萬人糟踐得只剩白骨……這一切落在一個老父眼裡,卻眼睜睜只能看著,連閉上眼睛逃避親子被萬人撕咬的那一幕都不能——何等的殘忍。

  殘忍得快要超過他所能接受的極限。

  李翰,是他的救命恩人,當年他被人設計,錯立軍令狀,最後一戰時辰將到之際,他無奈之下帶著死士闖營,身中暗箭,是李翰冒著箭雨拼死救護,又將他背出戰場,等到回營時,精疲力竭身中三箭的李翰,一頭栽倒在地,栽倒時猶自不忘將他先推到一邊,生怕觸動他箭傷。

  這些都是他醒來後聽部下說的,自那日起,他便對自己發誓,芶富貴,莫相負,絕不做涼薄無德之主!

  如今,他卻殺了他的獨子,並讓他眼睜睜不能逃避的看著愛子慘厲絕倫的死去。

  縱使李力有錯,他也從未打算放過李力,可是,千錯萬錯,死亡便已是最大的懲罰。

  殺掉李翰的獨苗,他雖無悔,但已覺不安。

  他從沒有想過,結果會是這樣,沒想過她會這般殘忍的對待他的救命恩人,他的開國功臣。

  他默默的坐著。

  遐水之水,不知疲倦向東奔流。

  載人間幾多悲歡?

  良久,蕭玦抓過酒壺,一氣喝個乾淨。

  隨即站起,一言不發而去。

  理智上,知道她是對的,感情上卻一時不能接受她如此的陰毒之舉,他匆匆行過觴山山道,在四周侍衛的迅速集結中快速離去,他步伐如此快速,掠動山道側草地細密的絨草,那草俯伏于他黑底鎦金邊飛銀龍的錦袍下,如同這江山這天下萬民百官俯伏於他腳下,然而這一刻他卻只想到過往那些殺人如草芥千里不留行的征戰歲月,想到那個背他出屍山血海的粗豪漢子,曾經他以為建國之後,可以做個堂皇光明的好皇帝,摒棄一切殘忍的、血腥的、冷酷的陰謀與算計,然而他終於明白,原來建了新朝,做了皇帝之後,因為局勢逼迫,那些身不由己,鬼蜮殺著,只會更多。

  他微微悲涼的想,你為什麼不能攔住他,不讓他來刑部大堂?

  他走後的扶風亭,步伐風聲帶起的亭角銅鈴微微晃動,聲聲脆響,山腰一縷浮雲飄搖動盪如煙光,光影后秦長歌神色不動的取過酒壺,輕輕搖了搖,無奈的道:「還真小氣,一點都不肯剩下給我啊……」

  清麗容顏噙一抹淡淡笑意,無波眼神滿是通透的了然——早知道,早知道如此啊……

  早知道仁厚重情的蕭玦會在聽到真相後對她心生寒怖,會對世事心生蒼涼,他畢竟不是皇宮中長大的孩子,從小學習的就是帝王之術,面對的就是陰詭殺機,早已鍛造出冷硬悍厲的深沉心志,他只是一個普通王府長大的個性仁厚的孩子,劣境排斥只造就了他的堅韌勇悍,沙場征戰只鍛煉了他的鐵血敢為,而那些陰謀算計,一直都是秦長歌一手操辦,他只是戰神,是屬於光明和勝利的年輕皇帝,他的赤子心性,會使他在直面殘忍時,難以接受,甚至會……遷怒她。

  她明明知道。

  只是終究不忍見他那鬱鬱神色。

  只是,你離去得太早,你為什麼不把想問的話問出來?

  我……其實有派人去攔阻李翰。

  但那晚,李翰根本不在府中,連我的手下也沒找到他在哪裡。

  良久,秦長歌站起,斜倚孤亭,遙望雲霞深處漫漫長天,忽然一笑,一撇手,將酒壺扔入雲海。

  銀光一閃,如流星沒入雲霧層層深不見底的深淵。轉瞬不見。

  卻隱約聽得鏗然一聲。

  白雲忽然一分,而煙霞忽起,層雲深處,乍起鶴唳清音。

  其音清越,若鳳翔舞,自蓬萊而生,自九天而降,星光穿越,仙氣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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