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凰 | 上頁 下頁 |
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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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人將他扶出來,備了小轎送回」……罷了,估計送回哪個亂葬崗吧…… 外間,蕭琛微微的低咳傳來,氣息虛浮,他斜斜倚著外間的軟榻,翻著幾份奏摺,有些力不能支的模樣。 蕭玦卻立的筆直,燈光下長身玉立精神奕奕,聲音裡卻有幾分沉肅:「德陝二洲知洲同時上折,稱今年隴西南大熟,糧價卻未降,連帶諸般生鐵棉花皮革草藥等物皆有漲勢,黃金兌價卻有輕微下抑——琛,你怎麼看?」 輕輕一笑,笑容清雅如潑墨山水,濃黑的睫映著蒼白的容顏,素淨到極致反增幾分精心的鮮明華豔,蕭琛的聲音宛如低吟,在飄搖的紗幔後亦飄搖不休:「北魏今年的風災,損失頗為慘重啊……」 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蕭玦卻也笑了。 和弟弟的淡柳疏運般的雅致純淨不同,他的笑容永遠璀璨明亮,日光般跳躍著金色的漣漪,每一個漣漪都是醉人的漩渦,吸取所有人不由自主的目光。 他音色琅琅,有鏗然之聲:「終於耐不住了嗎?卻叫朕等的好久!」 蕭琛懶懶笑睇他:「陛下看來手癢許久了。」 「那是。」蕭玦搖頭道:「說起來,做皇帝可比當年打仗辛苦多了,三更眠五更起,批不完的奏摺見不完的人,用不完的心思煩不完的事端,朕還是懷念當年南征北戰的日子,啃乾糧喝冷水,夜裡枕著馬鞍睡,連營疊帳裡聽著羌角悠長雄渾,把那一輪月光也吹得森涼森涼,聽著聽著就睡著了,身下有東西咯著也懶得管,早上起來一看,嘿!野草下好大一塊死人骨頭!也不知道是哪次戰役死在荒野的倒黴鬼……」 不知怎麼的,他聲音越說越低,仿佛初初騰起的火焰突然被一棒子冷灰壓下了般,初時的懷念與意興飛揚,都漸漸悵惘湮滅。 屋外的月光,一樣的穿堂入戶,森涼森涼,卻已不是當年的血染黃沙雨林荒草班的戰場。 月下吹著羌角的人兒,亦早已化成了一塊「死人骨頭」。 蕭琛卻漫不經心道:「北魏以黃金購買我數洲糧食藥品備戰,以至於物價有異,不過從數字上看,做的頗為小心,並不顯眼,兩州知州,能於蛛絲馬跡中發現這等細微變動,著實是能吏。」 微微一喟,蕭玦的思緒被拉回,悵惘之色微淡了些,冷冷道:「要買,讓他們買去,長林糧庫裡三十萬石陳糧,去年糟了雨水開始發黴,賣給他們去。」 「他們又不是傻子。」蕭琛笑。「如何肯花銀子買你黴糧?」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蕭玦目光如暗潮翻卷,「北魏目前掌管戶部的是德王魏天祀門人,魏天汜這個人能征善戰,但是……你知道的。」 「該掌控的,自然別放過,不過,我想……」蕭琛摺扇輕輕敲在掌心,「給魏王搞點事吧?聽說他還是比較信重魏天汜的,這些年魏天汜因他愛重,也頗積攢了幾分力量,陛下,您看……」 他聲音放低,蕭玦微微俯身仔細傾聽,紗屏上映這兄弟兩個和睦無間誠摯交談的背景。 半晌,蕭琛支起身子,微微露出倦意,正逢此時侍衛來報醉心亭有異,蕭琛不動聲色的聽了,道:「去吧。」自轉身進內間來,笑對跟進來的蕭玦道,「臣弟素來喜歡用蘊華做的枕頭,薄荷加菊花葉,清涼明目,手藝也工巧,天下難尋,可惜他懶,只做了一個,害我偶爾在書房午睡,還得抱過來,晚上回寢殿,在抱回去。」 說著俯身去拿軟枕,衣袖在榻上有意無意的拂過,一拂便起身,若無其事下榻。 「蘊華?」蕭玦只看著那個枕頭,「你那個刺繡精絕的侍妾?我看著也算好的,你素來也慣著她,為何不給她個名分?」 「臣弟現今還不想這事。」蕭琛語氣溫和堅決,隱隱有拒人於千里的味道,「皇兄關愛,臣弟感激,只是現無家室之想。」 「你啊……」蕭玦挑挑眉,「每次都這樣,好,不提。」 笑了笑,那笑意也只有虛虛浮在容顏之上,一層朦朧月光般的虛幻,蕭琛道:「醉心亭有異狀,臣弟須得前去看看,這裡應是安全的,臣弟會在調侍衛過來守衛的,請陛下在此稍侯。」 「你去吧,」蕭玦揮揮手,「朕說過今夜不回宮,午後睡了一會,現在也沒有睡意,就在你這書房看看書,朕喜歡你這裡,呆著心氣寧靜,你不用在支應我,醉心亭若沒什麼事,你就直接回你寢殿,朕天鼓時分自會回去,你放心,禁宮十八金侍來了一大半,邱統領稍後也要親自來接朕,我安全不會有任何問題,你自己養病要緊。」 淺笑應了,蕭琛自出去了,不多時,書房外一陣腳步雜遝之聲,鮮見的又加派了侍衛。 蕭玦就勢在榻上坐下,取了一本書翻閱,卻並沒有看下去,翻了半晌將書往榻上一放,喃喃道:「這丫頭,怎麼老是不在上林庵……」 他聲音很低,帳幔後秦長歌並沒有聽得清楚,他只是透過細絲經緯,注目蕭玦,想著兄弟倆剛才的對談,綻出一絲淡淡笑意。 蕭玦,你,學成了吧? 你曾是,那般熱血的青年。 曾記得你還只是節度使帳下參將之時,便為他國百姓苦楚流離而唏噓,不顧元帥阻止,收容難民入營庇護庇護,卻被參雜其中的細作竊聽了情報夜半偷溜出營,若不是玉自熙一言不發守在出營必經之路,將那細作斬于刀下卻秘而不宣,你早已因此獲罪。 事隔多年,當年青澀衝動毫無心機的青年,早已化為沉冷英銳的帝王,宮闕之巔,冷然俯瞰,你已經不會再為那些悲天憫人的情緒所左右。 如今的你,做得很好,利益恩仇如此分明,你不再天真的視天下百姓為一家,你已經開始想著,將他們的家,變成你的家。 如果,如果,我是直到現在才遇見你,我們之間的齟齬,會不會少些?我的結局,會不會因此不同? ……怎麼手臂有點癢? 沉湎于現實與回憶的交替中的秦長歌突然怔了怔。 她放低目光,在臂上一掠。 笑意突然凝結在臉上。 哪裡來的老鼠! 啊!! 天殺的老鼠! 大名鼎鼎的開國皇后,世人口中傳說成神的千絕高弟,號稱沒有缺陷沒有弱點的一代奇女子——其實還是有缺點的。 生平無所畏最怕是老鼠! 眼睛瞪成了碩大的龍眼,拼命咬著嘴唇逼迫自己不要條件反射的尖叫,秦長歌臉色煞白冷汗滾滾的盯著那只老鼠,他看起來並不是普通的家鼠,身軀較大,毛色滑亮,肥胖如幼貓,它是從窗子上爬進來的,而她正站在帳幔後窗子邊,那該死的老鼠居然不怕人,爬到了她的手臂上,烏黑的豆眼眨了眨,毫不畏懼的和據說憑眼神便可以嚇死人的開國皇后大眼瞪小眼。 然後,在秦長歌驚秫的目光注視下,緩緩的抬起爪子,準備,抓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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