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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不待管事回答,她微笑著又看蕭包子,目光贊許,「而犬子尚算敏捷,立即對出『母牛』,典出《易典·說卦傳》。」

  「諸位讀的書,可能是少了點,又或者囫圇吞棗了點點,」秦長歌笑得婉轉而嘲諷,一指屋內書架,「如若不信,兩書俱在此,請自行翻閱。」

  「名士」們再次面面相覷。

  「不必翻了,」一人聲音清朗,正是先前那頗有風骨的文士,他一直在看那聯句,此時抬起頭來,目光灼灼注視著秦長歌,道:「父馬在史傳第四百三十一頁,母牛在易典第二百五十六頁——在下記得。」

  這一抬頭,秦長歌立時一怔,這不是前世裡,鬥春節上,曾經被自己一聯驚跑的那個著名才子文正廷嘛,他也投奔蕭琛來了?

  一轉念想到一事,立時暗叫不好。

  文正廷目光灼亮的注視著她,卻不再說話,反倒退後一步,退到牆角暗影裡,只默默注視她不語。

  而蕭包子厚顏無恥的喜滋滋道:「原來我還有對對子的天分!!」

  秦長歌「父子」當晚受到了王府的禮遇,那個負責考校的管事,叫劉一鶴的,特意在專門安置清客的「文樞園」給她單獨安排了個小院,兩進房屋,雖不華貴,卻乾淨清爽,又送了一對婢僕來,關照了飯時自有婢僕負責去大廚房取,還道王爺進宮去了,稍候回來,定然是要請見的。

  秦長歌點頭應了,闔上門一轉身,便見蕭包子已經爬上床,和棉被努力廝打了。

  「飯還沒吃睡什麼睡?」秦長歌拖起包子,「小心晚上睡不著。」

  「沒事,」被窩裡伸出小胖手,懶洋洋揮了揮,「我這輩子就沒失眠過。」

  「你這輩子?」秦長歌冷笑,「敢問尊庚幾何呀?」

  「犬馬齒四歲,」蕭包子答得理直氣壯。

  秦長歌笑嘻嘻道:「犬馬齒都出來了……跟誰學的?可知道什麼意思?」

  蕭包子道:「棺材店對門藥鋪老闆孫爺爺,整天對人家說這個,犬馬齒六十有三……」

  「哦,」秦長歌笑,「不懂,不懂是吧……」

  恰巧婢子來叩門,送上晚飯,秦長歌接了,還沒端到桌子上,蕭包子已經歡呼一聲跳起來,狸貓似的竄到了凳子上等開飯了。

  秦長歌不理他,慢條斯理的給自己盛了一碗飯,開吃。

  蕭包子眼巴巴看著吃得很香的娘親,咽了口唾沫,想了想,自己去盛飯。

  秦長歌手一伸,立即將碗筷拿走。

  包子抓了個空,眨巴眨巴眼睛,有點不相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空蕩蕩的桌子,再看看自顧自吃飯的娘親,睫毛越眨越快,想了半天,吃吃道:「我還沒吃晚飯。」

  「我知道你沒吃晚飯。」秦長歌不看他。

  「你餓我飯!」蕭包子終於後知後覺的發覺娘親的意圖,大怒,跳起來指控,「你無故餓我飯!」

  秦長歌奇怪的抬頭看他。

  「無故?我還無辜哩,不是你說犬馬齒的嗎?犬馬齒索,就是老得牙齒都掉了的意思,你牙齒都掉了,還吃什麼飯?」

  包子呆在當地,終於慘痛的發現,原來文盲真的是很吃虧的!

  「我錯了……」蕭包子一向不憚于為了現實利益而迅速認錯,認個錯有什麼關係,肚子飽才是最重要的,諂媚媚膩上他娘,「我掉的是乳牙,又長出來了,不關狗牙齒的事……」

  屋外有人,突然輕聲一笑。

  笑聲極其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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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父馬」「母牛」兩典,因為本文是架空穿越,所以不想照搬史上典籍,稍微改動了書名,原出於《史記·平准書》和《易經·說卦》。

  第七十四章 醉心

  秦長歌笑笑,敲敲桌子,道:「櫻紅水碧,挑燈踏歌——素聞趙王風雅,不想竟已至仙人之境,餐風飲露,蹈空禦虛——佩服,佩服。」

  裝狂士嘛,就要裝得象一點,否則怎麼引起蕭琛注意?秦長歌其實很委屈——這不是她的風格的說!她的風格,是暗地裡陰人的說……

  重生以來她每夜練功不輟,她所記得的功法又是當世絕學,如今耳目已較常人靈敏許多,早已聽出有人來到近前,在院外一方略高之處靜靜聽她母子鬥嘴。

  那人呼吸不穩,輕淺微細,顯有宿疾——不是蕭琛是誰?

  又是一聲輕笑,宛如夏日夜風,舒緩舒暢,空氣裡立時蕩漾了無限花香,清麗優雅,溫醇醉人。

  聲音裡帶著笑意,「高人光降,蓬蓽生輝,琛今日回府,聽得窺兔妙聞,一時興起急欲就教,不想做了回惡客,擾了先生父子就餐雅興,歉甚。」

  秦長歌對兒子努努嘴,蕭包子撅著嘴跑去開門,門開處,大片月光不請自來的湧入,閃亮如緞,在堂前地上鋪開一色銀白,卻不抵不遠處月下青石上斜斜坐著的那人光彩瑩然,清雅飄逸如謫仙,細碎的月光映上他天水之碧的長衣,穿出塵世中人難有的韻致和風華,而他面容皎潔,目光清澈,亦如明月。

  聽得門啟,他斜斜側首,一抹笑容美得恰到好處,純澈至極,反生出無限吸引的誘惑,然而那風致高潔,卻又令人覺得何等的私念,也是褻瀆。

  秦長歌已微笑起身相迎,月光下淺淺一禮,「王爺好風采,不枉沈某拋家攜子,千里來奔。」

  「不敢,能得先生青眼,本王之幸。」蕭琛微笑,「擾了兩位用餐,是本王不是——醉心亭薄具庶饈清酌,掃席以待,兩位可願移駕賞光?」

  蕭包子聽得個半懂不懂,隱約知道人家是請他吃飯,而且還很給面子的將他當個人物看待,口口聲聲「兩位」,頓時龍心大悅,很想張嘴就應,不過被惡娘剛剛整過,不敢造次,便不住的揉秦長歌袖子,不住的推她,推,推,推……

  秦長歌微笑俯首,湊到兒子耳邊,溫柔的道:「你再揉,你再推——我留你一個人享用屋子裡的飯菜。」

  刷的縮手,蕭包子委屈兮兮的又去啃手指,把滿腔的怨恨都發洩在自己的指甲上,我啃啃啃,啃啃啃……本就支離破碎的指甲,被他懷著巨大的仇恨,啃成了花邊。

  秦長歌拉開他的手,拍拍他腦袋假惺惺的撫慰了一下,抬首對蕭琛笑道:「尊者賜,不敢辭,能得王爺親自相邀,亦敝父子之幸也,如此多謝了。」

  蕭琛莞爾,「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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