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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涉嫌殺妻。

  無情多是帝王家。

  千絕門以拯救世人為己任,以造就治國之才為己任,以輔佐明主英君為己任,但非逢亂世,非逢天下大亂民不聊生,輕易絕不派遣弟子入世,就是因為深知帝王共患難易,共富貴難,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歷代千絕門弟子,雖出將入相,威權深重,但榮寵始終,平安到老的,卻如鳳毛麟角,寥寥可數。

  是以有時,千絕門山門,百年不開。

  深知伴君如伴虎,為了取信帝王,保全弟子,千絕門因此亦立下鐵規,凡入世弟子,無論怎樣官高爵顯,不得覬覦大位問鼎皇權,否則必以天法懲之。

  何謂天法?無人見識,千絕門弟子受師門薰陶,從無一人意圖染指至尊之位。

  第十代千絕門弟子歐陽素光,歷任天下兵馬大元帥,大司宰,國師,權柄之重幾傾一朝,在無數趨炎附勢官員上表請求為國師封王,加九錫,皇帝也暗示願意禪讓,大位當由德者居之的情況下,他憤然拒絕,掛冠留印而去,飄蕩不知所終。

  第十二代千絕門弟子董疏篁,乾脆就在輔佐幼帝登位,滅盡別有用心的大臣之後,指定忠誠臣子輔政,自己功成身退,不領官職,於京城郊外草廬竹舍,自耕自食,若帝王親赴垂詢國事,他盡心指點,但絕不入仕,終身為布衣帝師。

  千絕門弟子,留下的都是忠誠淡泊,一心為國的千古美談。

  這一代,千絕門派出了女弟子,秦長歌以女子之身,自擇天下之主,幸運兒蕭玦在秦長歌支持下毅然投軍,投入節制幽、平、德三州,兵力最為強盛,號稱有三十萬控弦之士的平州節度使薛正嵩麾下,一路以軍功升遷,成為薛正嵩手下頭號大將。

  再設計殺剛愎自用失卻軍心的薛正嵩,取而代之,連滅諸侯勢力,兵鋒所指,萬軍辟易,直至攻至元都城下,雙重城郭的元都城易守難攻,號稱飛鳥難渡永久不破的天下第一大城,元帝驕縱,自恃城高可觸雲端,箭矢難及,親身上城頭觀戰,結果被有備而來的秦長歌以師門神兵風羽長弩一箭貫喉,立時身死,軍心大亂,生生將京城兵不血刃的送了人。

  後來,蕭玦無奈立了江太后娘家侄女為後,卻將管束後宮之權交予貴妃秦長歌,再後來,江家被牽入一樁謀反案,皇后因「心懷怨望,謀害皇嗣」被廢,秦長歌登上後位,成為千絕門歷代弟子中,與皇帝關係最為親近的人。

  果然,祖宗的經驗教訓是再沒有錯了,一代開國名後,最後的下場,卻是功臣無塚,深怨長埋。

  秦長歌對著茶盞,淡淡的笑了,清冽的茶水映著她浮波浩渺的眼神,有一絲碎光飄搖明滅,有如流螢閃爍于銀河長掛華星璀璨之中,難以察覺轉瞬消逝。

  祁繁坐在對面,看著這個女子,對著「紅羽翠衣」出神的表情,不知為什麼心中忽然一緊,神思也微微的拉遠,想起當年那個微笑著走過沙場,走過朝堂,走過深宮,最後走進長樂宮熊熊烈火的絕世女子。

  往事已矣,佇立無言,不過贏得淒涼懷抱。

  只是,眼前的女子,如此陌生,卻也……如此熟悉,熟悉到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認識她,仿佛她的身體裡,深藏著一個,他所熟稔的,逝去的靈魂……

  他無聲的籲一口氣,自嘲的笑,怎麼可能,皇后之死,是自己親眼所見,怪力亂神之說不足信,事到如今,能做的,也就是為皇后報仇了。

  啜一口茶,他道:「您剛才問替誰報仇……我也不知道,這便是我們急需弄清楚的問題了。」

  「經商,未必需要拼個你死我活,有時候也可以求同存異嘛,」秦長歌微笑,「與其兩敗俱傷,不如同存共榮,我去試試吧。」

  微微一怔,祁繁有點不太明白秦長歌的措辭,想了想也大概懂得其中意思,不由自失的一笑,自己真是瘋了,怎麼會將她和皇后聯想在一起?這兩人明明不是同一人嘛,皇后會滿嘴說這些讓人聽不懂的怪詞?

  「那辛苦您了。」祁繁裝模作樣的彎彎腰,「今日已晚,明日在下安排您會晤對方,如果不嫌寒舍簡陋,請在這裡用膳休息如何?」

  「好啊,」秦長歌溫柔卻毫不客氣的應下,一邊向屋內走,「也好和我兒子聯絡聯絡感情。」

  ……

  祁繁僵在門口,笑不得哭不得。

  你兒子?

  這是你哪門子兒子?

  你還真當你是他娘了?

  這這這這……這是我西梁太子,太子啊!!!

  第二十七章 夢會

  晚飯時,秦長歌終於見識到蕭包子「愛西梁,愛武功,愛親娘」的強大念力了。

  最起碼他對武功的狂熱赤誠就非常人能比。

  棺材店占地廣闊,內院是很富麗的庭院,三進宅院,高軒暢朗,秦長歌在主人引領下邁進已經布好席面的暖閣時,見到的就是金雞獨立於椅子上的蕭包子。

  換了一身墨綠色小錦袍的蕭溶,深色錦緞更襯得小臉粉嫩團團,可惜那表情橫眉豎目,鼓著腮,咧著嘴,舉著一包荷葉雞,抖抖晃晃,努力要將姿勢擺穩,只是看起來不太成功。

  「你在做什麼?」秦長歌仰頭望「仙姿飄舉」的兒子,一臉誠懇的發問。

  蕭溶白她一眼,多麼愚蠢的問題啊,一看就知道是不會武功的人問的,要他蕭大公子回答這麼愚蠢的問題,又是多麼的浪費體力啊,尤其是當他真的很想掉下來的時候。

  可是這個女人臉上的表情好像真的很想知道……她的感覺也真的很象娘……

  好吧,蕭公子很善良,那是自然的。

  「我在練下盤功夫……下盤你懂嗎?下盤功夫是練武的根基……」蕭公子諄諄教導,授人藝業唯恐不真誠。

  秦長歌哦了一聲,將目光飄到一邊那個笑咪咪趴在桌上,啃著雞腿觀看兒子英姿的少年,她記得,這是祁繁的弟弟祁衡,一個很有經商天分的孩子,當初凰盟初設,一應對外事務,都由祁衡出面,他比他兄長還八面玲瓏,衡記就是以他名字命名的。

  祁衡一接觸到秦長歌目光,立即抖了抖,趕緊爬起來,笑道:「姑娘是……」

  「我是他娘,」秦長歌輕描淡寫拋下一句,不理呆如木雞的祁衡,伸手召喚蕭溶,「兒子,下盤功夫不是這麼練的,你被你祁叔叔騙了,下來下來。」

  「真的?」蕭包子不信。

  「真的,」秦長歌微笑,「你下來,明天我帶你去見識真正的武功。」

  兩眼立時大放光亮,蕭溶歡呼一聲放下腿,不料獨立得久了,腿一軟,木頭似的栽下來。

  被早有準備的秦長歌一把接個正著。

  將兒子小小的,溢著乳香的身子抱在懷裡,不同于白日裡人群中浮躁心情,鉤心鬥角中無暇體味重逢的欣喜,這一刻,與嬌兒近至肌膚的接觸令秦長歌鋼鐵般的心志都幾乎崩潰,多少年忘卻前生,多少年翻覆紅塵,當一切從頭再來時,當初那抱在臂彎的一歲嬰兒,已長成如今嬌嫩可喜活蹦亂跳的四歲孩童,而時隔一世之後,那被她拼盡生命裡最後一點潛力死保下的嬌兒,終於被她真實的抱在懷中,微香淡淡,卻幾乎牽起內心深處,最為隱秘最為傷肝扯肺的舊傷,然而這傷痕雖滲血心情卻完滿,無論當年真相如何,無論蕭玦有無背叛,無論那疼痛有多令人於流年中暗恨,無論當年的遭遇有多悲慘淒涼,這一刻都似無需計較,這一刻都覺得老天厚愛,因為,蕭溶,還在。

  她幾乎不能自控的將頭微微埋進蕭溶懷中,緊緊抱著他,沉醉在他的乳香中而不願清醒。

  立于她身後的祁繁,看不見她神情,她可以略微放縱那一瞬。

  蕭溶本是笑嘻嘻的,不知怎的見著她神情,突然安靜了下來,靜靜看了這個看著自己,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的女子半晌,忽輕輕摟了她一下,在她耳邊悄悄道:「現在我覺得,你真的是我娘。」

  倒抽一口氣,秦長歌按捺住激湧心緒,在淚光中輕輕微笑,也在他耳邊悄悄道:「我真的是你娘。」

  「那,」蕭包子狡黠的眨眨眼,「我們不告訴他們?」

  「對,不告訴他們。」

  腹黑母子相視微笑。

  「你既然是我娘,能不能幫我件事?」幾個人坐下來開動,蕭包子又對秦長歌咬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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