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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帝姬身份再尊貴,也終究是女孩兒家,一聽我的話就不敢再言語,又是窘迫又是洩氣。

  所有人都不著痕跡地看了我一眼,雲妃瞥過來的那一眼又是感激又是贊許。

  等帝姬回到吉蝠殿時,親王也得了消息從前院過來了,此時吉蝠殿還未來得及收拾,一片狼藉。

  所有人看到親王都站了起來,連帝姬在上面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雙手垂前,略低著頭,恐怕也知道自己犯了錯誤。

  親王環視了一周,然後穩穩地走到上首坐了下來。帝姬還站在他旁邊低著頭等著他的訓示。

  「噢,這樣,也不怕別人看著心裡笑話。」

  親王說,以極溫和平緩的語氣,帝姬都有些出乎意料地抬頭看他。他這句話,似責備又不似責備,與其說是責備,倒不如說是設身處地的為她著想。

  帝姬一下子羞愧得臉都紅了,親王讓她坐下,帝姬坐下後主動解釋說:「我真的是悶壞了,好難受。皇兄,您別怪我……」

  親王笑了笑,然後轉頭吩咐裴公公說:「裴慶,把我的枯木龍吟琴拿來。」

  早聽說親王得到一張唐代絕世名琴枯木龍吟,如此的鄭重其事……我的心止不住怦怦跳了起來,也許會是《廣陵散》。我嫁入王府也有三四年了,也無一次有緣聽到親王操琴《廣陵散》。聽說即便玉王妃和雲妃也只聽過一兩次,一次是玉王妃重病之時,一次是雲妃生下燁公子滿月時,一次是親王的壽辰高興之餘彈奏了一次。

  我呆呆地看著裴公公小心翼翼地將那張古琴呈了上去,親王將琴置於手下,略略調了調音,然後看著帝姬輕聲說:「好好聽著,看你的悟性。」

  親王錚的一聲撥開了弦,他低著頭的神情是如此從容不迫,他修長而乾淨的手指是如此嫺熟,琴音緩急有序,快而不亂,慢而不斷。我這麼多年未曾聽過一次證明親王從不練習此曲,而他一彈奏起來音律就是如此美妙流暢,我終於驚歎地明白什麼才叫渾然天成,這首曲子真正而完全的屬於他。

  大家這樣才瞭解親王接帝姬過來是要教她習曲的,很多人非常不理解親王為何不把這麼重要的曲子傳給自己的獨子卻傳給自己親緣不重的皇妹,也有些人說親王是奉了先帝穆宗的遺命,也有些人說授曲講究的是知音和緣分。

  這件事大家都很同情燁公子。說起燁公子,我有時去雲氳殿正巧趕上他給母親請安,所以與他擦肩而過過幾次。他長得像親王也像雲妃,是位俊秀的少年,非常知書達理。親王對自己唯一的兒子自然也很上心,特意請了京城有學問的大家當燁公子的老師,親王做到了一位合格的父親應當做的,不過大家說親王對自己的兒子愛而不寵,因此燁公子身上少了許多世家紈絝子弟的惡習。但對於這件事,無論燁公子如何的懂事,也難掩心中的遺憾。

  我回到佩蘭殿,想了想,便寫了封信叫娘把我以前在家裡收藏的那些畫冊給我捎了過來。我以前在家也是嬌慣養的,所以也稍稍能把控帝姬的心思,那個時候後院所有人都怕得罪帝姬惟恐避之不及,我是第一個過去親近她的。我把我以前很喜歡的畫冊帶過去給她看,何況我本身就對京都的生活感到很好奇,所以一來二去兩人就有許多話可以說。帝姬畢竟以前唯我獨尊慣了,有的時候說話不能很好顧及我的感受,紅兒私下裡跟我說何必自討苦吃,但我心裡隱隱地覺得這對我是有好處的。

  果然有一日親王早早地就過來我殿裡,那時候天色才剛剛有些變黑,這在往常是很少有的事情。我受寵若驚地迎了上去,不過我再也不會傻傻地第一個發問,親王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吩咐下去做些好吃的點心來。

  趁下人都不在,他攥住了我的手,那看我眼神的溫情仿佛從帝姬那特意留了一塊兒給我。「我聽朵頤說你經常過去陪她,真是辛苦你了。」他由衷地說。

  朵頤帝姬會念得我的好的,我的腦中浮現了帝姬那有些高傲卻很純真的臉龐。我微微地笑了笑,「哪談得上什麼辛苦呢,總覺得」,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自然蹦出後面的話,「帝姬是有讓人縱容她資格的人。」後面的話似乎有些熟悉。

  親王笑了笑,笑得寵溺而得意。

  我與帝姬相處得時間長了,發現她除了有時行為難改任性外,她的心地卻還挺好的。她喜歡小動物,她養了不少鳥兒貓兒狗兒的,她對它們非常有耐心,每日親自給它們餵食,她養了一隻通體雪白的藍眼波斯貓,有一次她不小心被它撓傷了,四下惶恐,她也只是皺了皺眉沒有責罰什麼。

  她在王府漸漸靜下心來,應該沒有人教她什麼,但她變得通情達理起來。一天她從宮裡帶出來的侍女過來找她,似乎是剛與雲氳殿的丫鬟們發生了什麼衝突,我以為雲氳殿這次有大麻煩了,不想到帝姬想了想,然後說:「若是平日在宮裡,我早就去為你出風頭了。不過現在我們是在王府裡做客,客隨主便,你該守著王府裡的規矩而不是主動生事,現在你過去道歉還來得及。」

  帝姬練琴時的表情是那樣專注而認真,全然像換了一個人,她真的非常有天賦,只隨意撥了幾個月就比我這個學了好幾年的都要出色了。托帝姬的福,自從她來後,親王每晚也都會到後院來,每每從吉蝠殿路過時都能聽到裡面隱約而斷續的練琴聲。那段時間我聽見的《廣陵散》真的是比別人一輩子聽到的都多啊。

  那段時間亦是我做女人最風光的時候。親王對我真真正正地寵愛起來,他到我這來的次數開始比雲氳殿的多,他說我時而的溫柔,時而的任性,時而的懂事,時而的倔強都讓他喜歡。在王府裡的這麼多年,我的心智早被打磨得成熟,但我又恰倒好處地沒有丟了我以前的那顆赤子之心,這也是為什麼還能和帝姬很談得來的原因。

  過了一年多,我被親王冊封為孺子,成為了與雲妃平起平坐的側妃。我開始被人稱為霓妃,而不是之前的韓媵人。我特意讓親王准許我娘和我哥哥到我氣派的新居所霞拱殿,娘看見我喜極而泣,哥哥說以我為榮,此時哥哥已經成為了王府裡少有的正式年輕參事。是啊,當初我還是一名那樣任性無知的小女孩,吵吵鬧鬧非要自告奮勇嫁給親王,惹得當時娘與哥哥多麼擔心,誰也想不到我可以走到這個地步。

  端豫王府的後院是有些奇怪的,親王主動要的人,都是非常溫和不擅言談的女子,這也是當初娘跟我說親王喜歡溫婉賢淑女子的原因。據說親王非常討厭多事善妒的女子,加上有著雲妃管家,所以後院很少生什麼是非,況且親王待後院並不厚此薄彼,前段時間一位侍妾因病去世了,親王叫人厚葬了她,為她辦了法事,還送了東西寬慰她的家人,這叫後院其他的人非常的暖心,覺得總歸不白跟著親王一場。若說真有什麼不一樣的,後院中最張揚的恐怕就是我了,但對於我難免的一些小性子親王也不以為忤,帶著笑意包容我的特性。

  我總覺得,我在他心裡是有些不同的,也許就是從那亂了針腳的刺繡開始,也許是從背後拍他的肩開始,也許是從試穿漢唐衣裳開始,他心裡其實是喜歡我的真性情。我待後院的下人都不壞,但對於後院其他的夫人,無論是多善意的人,我都與她們親近不起來,有的時候反而有意識要彰顯自己與她們的不同。

  相對我的逐漸受寵,最受打擊的自然是雲妃,她當然感到落寞,但是有的時候她看見我的快活表情臉上會流露出莫名的同情。

  有一次她極輕聲地說:「其實王爺待我們都沒什麼不同。」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不明白她這句話是用來打壓我的得意,還是用來安慰自己的失意。但我不認同這句話,怎麼可能沒有不同呢,現在所有人都知道親王待我更親近一些。

  在我被封為孺子後沒多久,一日我在吉蝠殿像往常那樣和朵頤帝姬一同欣賞畫冊,帝姬此時隨意地坐著,偏著頭饒有興致地翻看著,我從這樣的角度看她,她的睫毛真是濃密而翹長,她低垂眼眸的樣子可真是美麗,等長大了肯定是位美人兒,不過到現在我還是沒探究出為什麼會對她產生會曾相識的感覺。

  帝姬發現我看她,抬頭看我,沖我露出了一個笑容,突然問:「我聽說,霓姐姐未出嫁前是主動要嫁給皇兄的?」

  我驚慌了一下,不知道帝姬特意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帝姬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我覺得你這樣做得對。」

  我愣了一下,帝姬笑了笑說:「皇兄這樣的人值得女人這樣做。我若不是他妹妹,我也這麼幹。」

  我聽著帝姬詼諧的語氣,不由得笑了出來。

  也許……我真的是如此的幸福吧。雖然親王對帝姬無比的溫柔,但我也沒什麼可以羡慕的,畢竟她不可能和親王待一輩子,而我可以。

  晚上親王來霞拱殿,我伺候他寬衣解帶後兩人上了床,他俯身下去輕輕親吻我,我也報以同樣的溫柔順從地回應著他,忽然我眼睛瞄到床外的青銅薰爐裡散發出的嫋嫋香氣,說:「王爺,要不然臣妾給您生個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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