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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但是顓晟什麼也沒有表露,他強壓下心中的失望,中規中矩地向父皇回話,間或還有幾句父子間的談笑風生。

  等父皇叫他們兄弟幾個退下,又向幾位兄長和顓宿互相告別後,顓晟忽然感到了一陣疲累,默然不語地慢慢走回怡景宮。

  不想回到宮中,竟然看到母妃一個人坐在窗前默默流淚,顓晟快走幾步來到母妃面前問她這是怎麼了。

  瑾德妃連忙抹了淚,說沒什麼,說貞蓄終於往宮裡來了信,然後說完將自己右手裡的信交給顓晟看。

  顓晟看著姊熟悉的筆跡,一陣感傷,自從姊出嫁後,有許久不能回宮來看看了。貞蓄帝姬的信寫得不長,字裡行間都是問弟弟的起居生活,顓晟漸漸看出了不對勁,這裡面隻字未提到母妃。

  顓晟有些憂傷地看著母妃,他蹲下勸:「母妃別傷心了啊。」接下來卻找不出對這封信的解釋來寬慰她。

  瑾德妃搖了搖頭,又抽出絹帕沾了沾眼淚,努力打起精神說:「晟兒,起來,快起來。」然後她望瞭望站在她眼前這個身姿挺拔的兒子,心中略感欣慰,便是這樣想著不免又一陣酸楚,她紅了眼睛拉著兒子的手說:「哎,還好母妃還有你,母妃現在也只有你了。」

  顓晟知道母妃說的話的意思,姊不再理母妃,就連父皇對母妃也不甚熱情。秋天宮中幾大美景,除了殤秋媛的秋草,就是妍淑妃瑞雀宮的澄黃銀杏及怡景宮的火紅楓葉了。只是今年,父皇已去看了瑞雀宮的銀杏,卻遲遲還未來這裡,再過些日子冬風一吹,楓葉恐怕就要落盡了。

  瑾德妃愧疚地低下頭,「唉,母妃不能給你什麼,還拖累了你。還好你自己爭氣,連研淑妃都常常誇讚你懂事,六皇子也願尊你為兄長,你以後多跟他們親近親近,將來在親王裡也能有一番鴻途。」瑾德妃在後宮待了這麼多年,再不濟也有了點慧心,所以她用她所有學來的智慧對兒子的這番建議說得極鄭重其事。

  顓晟默然,他懂母妃的意思。這未來的皇位恐怕是六皇子顓宿來坐的,在這幾個兒子裡父皇格外看重和培養顓宿,因為顓宿最聰明,他七歲就三步成詩,長大後更是才華橫溢。在這幾個有子的妃嬪之中,顓宿的母妃研淑妃最淑慧,二皇子的母妃景昭儀最順從,都為父皇所親近。而自己雖然也是四妃之子,但母妃生性耿直,難以取悅父皇,比之前兩位倒毫無優勢。若真要比,也許只比三皇子境況要好些。

  母妃的意思是,反正是當親王,那麼就當站在未來皇帝那邊的親王是嗎。顓晟覺得母妃說的話很有道理,卻又有些不甘,但是他什麼也沒說,一方面確實底氣不足,另一方面怕空惹母妃擔心。

  看著母妃又轉過頭出神地望著窗外的那棵楓樹,顓晟知道她心中一定是還放不下姊。他不忍看到母妃這個樣子,頓了頓,想想還是幫母妃出這個主意,於是說:「母妃,如果想姊,可以在元日之前向皇祖母和父皇求情,姊不敢違命一定會回來的。」

  瑾德妃渾身輕震,她緩緩回過頭打量自己的兒子,像首次才認識他似的。她想不到自己這個還未成年的兒子已經能為她出謀劃策了,她忽地覺得心被灌了半滿,又驚異又感激地連連點頭。

  貞蓄帝姬終是在太后的懿旨下回宮看親了,可是她看起來並沒有回家的興奮之情,她似乎有著濃重的心事,她似乎鬱鬱寡歡,但這一切她從未想過和自己的母妃分擔,雖然本來母女間才最該說些私房話無一不談。

  顓晟將一切看在眼裡,他知道自己當初的這個主意也許就是對姊的殘忍。不過好在貞蓄帝姬對自己的弟弟還一如既往,別人都說貞蓄帝姬為人冷清,只有顓晟知道她對自己卻不是那樣,她並不熱絡的問話裡有對他真切的關心。

  有一天夜晚顓晟起床,看見姊呆呆地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借著寒冷的月色他看到姊臉上的淚痕。

  他走過去,問:「姊,你不開心嗎?」

  貞蓄帝姬驚醒過來,連忙擦乾臉上的淚痕,說:「姊怎麼會不開心。」

  顓晟有些憂鬱地問:「那姊為什麼哭?」

  貞蓄帝姬愛憐地看著顓晟,只說:「顓晟,以後一定要讓你的女人幸福,不要讓她為你流淚……」

  那個時候顓晟還不能理解姊說話的意思,他也有些不理解姊的憂愁從何而來,他只以為那是嫁人的傷感,他還不明白對於女人來講婚姻也分有幸與不幸。後來他想姊也許那個時候婚姻就已經不快活了,所以才發生了她斷發一事,那件震驚後宮的大事。

  當顓晟從妍淑妃口中聽到這個消息時腦袋嗡的一下,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他對妍淑妃和顓宿說他得先告辭了,走的時候他沒有忘記對妍淑妃行禮,這讓妍淑妃很是吃了一驚,她想不到這個少年年紀不大卻已這麼沉得住氣。

  但顓晟在路上走得很快,他在思考著什麼,頭腦裡不斷出現姊、皇祖母、父皇、母妃和後宮眾人的臉龐。他能想像得出皇祖母和父皇的震怒,但目前當務之急他應該回宮去安慰母妃,他還怕母妃此時混亂中再說出什麼話來讓事情發展更加不利。

  果然回到怡景宮紅芍匆匆迎了過來稟告道:「四皇子,娘娘她病倒了!」

  「我知道。」顓晟到了這兒反而冷靜了下來,他想他不能慌,他慌了母妃就更好不了了,怡景宮裡更將亂作一團。

  紅芍見顓晟如此神色,也稍稍安穩下來,帶他來到瑾德妃的病榻前,瑾德妃睜開眼看見是自己的兒子,頓時淚如雨下。

  顓晟坐下拉住母妃的手,緊緊地很有力量,他又拍了拍母妃的手沉著地說:「母妃,不會有事的。您好好養病,兒臣這就向父皇請罪去。」

  瑾德妃此時說不上是什麼心情,她這一病,除了是因為聽到貞蓄落髮而震驚和傷心,還有著事後的擔心與懼怕,她害怕皇上震怒下,因為她的教女無方而廢了她的妃位。

  聽到兒子這麼說,她的淚流得更洶湧了,她抓住顓晟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抓到了主心骨,她哽咽著說:「晟兒,母妃只有你了,你要為母妃爭氣啊……」

  母妃不只一次說過這樣的話,這樣的話沉重地壓著顓晟,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但他也只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到了壽安宮,皇上和太后正在說著貞蓄落髮之事,皇上的臉陰沉著,餘怒未消;而太后也頗不滿地看著顓晟,帝姬落髮,是從未有過的事,也丟了皇室的臉面。

  顓晟跪在殿前,說:「兒臣母妃愧疚過甚,病床不起,兒臣特代母妃前來請罪。」

  「你,你,你姊,你母妃,都成何體統!」皇上指著顓晟說那兩個人,一副痛心又痛恨的表情。

  顓晟跪在那裡沒有說話,沒有求情,也沒有狡辯。他想,總要讓父皇把怒氣發洩完,他才能說他想說的事情。

  皇上縱然極其憤怒,但也知此事與顓晟無干,逕自說了一會兒就沉默了下來。太后聽了一會兒也對這個孫子有點不忍,便歎了一口氣,緩和地說:「晟兒,不幹你的事,你起來吧。」

  不想顓晟此時磕了一個頭,說:「兒臣之姊犯了如此大罪,兒臣亦不想獨自求全。只是兒臣想請示父皇與皇祖母,這件事之後該怎麼辦?」

  顓晟這句話問得皇上與太后都意想不到,兩人面面相覷,但旋即明白了顓晟的意思,事情已經發生了,現今要緊的不是該責問誰,而是如何挽救將此事的風波降到最低。

  皇上和太后此時的心境發生了些變化,皇上若有所思地盯著顓晟,突然開口問:「依你的意思該怎麼辦?」

  「一切請父皇與皇祖母定奪,兒臣不敢多想。」

  「朕讓你說。」

  顓晟將話說出了口,「讓駙馬府上的人不得洩露實情,將姊以落髮祈福的名義接回宮中,一切人等不得再議論此事。」

  皇上心想難道此事就這麼了了?但又一想,這的確是最好最完全的辦法。又看了看跪在下面自己的第四個兒子,倒有些佩服他的氣魄與膽量,對貞蓄和德妃的怨怒便稍稍緩和了些。

  「行了,就依著這麼辦吧。」皇上有些心煩地揮了揮手。

  既然貞蓄帝姬是以祈福的名義落髮回宮,瑾德妃自然無錯可究,同時明面上還嚴禁了宮中的口舌,更重要的是可以將姊接回宮裡不讓她那麼受苦,這都是顓晟的打算。等顓晟出來時,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發現自己手心細密的都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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