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大宮·雛菊曲 | 上頁 下頁
一六一


  他見到我緩緩地站起身來,沒有一句指責,沒有一句質問,沒有一句咒駡,甚至,沒有一絲表情。

  突然,他笑了,就如以前邪氣而散漫地笑了。

  我心中一驚,突然察覺到自己愚蠢的行為,我為什麼要來?我為什麼而來……

  突然發現內心深處有一點點鬆動,這讓我驚慌無比,我倉皇出逃,卻被他叫住:「奴……兮,在我死前我只想知道,那一晚……你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

  我愣愣地站住,那一晚……有我迷醉的雙眼,有我火熱的身體,有我輕微的呻吟……

  這個問題我不想去想,也不想回答。

  我輕歎了一聲,只是對他說:「你也不過是我生命中匆匆的過客罷了。」

  至尊

  我莊嚴地目視著前方,穿過了金鑾寶殿,穿過了宮廷,看到的是萬里河山。

  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那一年,我二十四歲,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垂簾太后。

  (奴兮)

  縱然殺了王仙羨,皇上也不再服用丹藥,然而一切都已經晚了。

  皇上開始咳血,身體也越來越虛弱,只能吃些流食了。

  年底時,皇上病情告危,太醫們束手無策。

  一個月後,眾親王馬不停蹄地趕回宮中,皇上此時已病人膏肓,神志開始不清,太醫們只能通過放血來暫緩。

  親王大臣們跪在皇上龍榻下,都哀痛地低下了頭,甚至有人發出壓抑的哭泣聲。

  一聲「皇后娘娘駕到」驚醒了所有的人,他們都抬起頭看著我,神情迥異。

  我沒有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只是抬著頭目不斜視地快步走到皇上床邊,輕輕地喚了一聲:「君上……」

  皇上仿佛被喚醒了,轉過頭看我,眼睛迷蒙,嘴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旁邊的苗太醫見了,慌忙拿銀針紮著放出一些血來,皇上的眼神方才變得清明些,叫我:「奴兮……」

  「是我,是臣妾……」我急切地回答道。

  皇上想和我說些什麼,眼睛卻看向下面的人,於是我轉身吩咐左右說:「你們都先退下吧。」

  他們神情猶豫,有些遲疑,我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但依然威儀地喝道:「退下!」他們方才帶有幾分擔憂地離開。

  皇上看著我,聲音輕微而又虛弱,「朕……不想死……」

  我一怔,沒想到皇上說出的是這番話。

  我寬慰皇上說:「君上,您不會死的,您會好起來的……」

  皇上緩緩搖了搖頭,接著說:「朕要死了,朕知道……朕並不怕死,以前朕甚至想其實死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可以再看見她了……」

  她……我渾身一震,皇上在說我的娘親……

  皇上苦笑了一下:「可是現在朕不敢死了,朕害怕……那天朕夢到韻韻了,她在譴責朕在埋怨朕……朕沒有臉面再見她,明明是那樣魂斷夢牽的女人……現在卻不敢見了……」

  我心中湧起一絲莫名的酸楚,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奴兮,你知道朕為什麼要將你立為皇后嗎?因為朕知道委屈了你……朕想在死後給你一個保障,但朕沒想到你會懷了孩子……承兒的出生的確讓朕焦慮,甚至他死時朕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

  皇上說話已經十分吃力了,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因為朕知道幼主登基諸多弊端,或者權臣掌權,或者女人涉政……但是朕卻忽略了你做母親的心情……朕是有愧疚的……」

  我心中又亂又痛,使勁地搖著頭:「君上,您別說了……」

  皇上卻接著感慨地說:「真是奇怪……你明明是朕這近十年裡最寵愛的妃子,然而我們好像卻從來沒有這樣敞開心扉地說過話……朕知道你恨朕,你心中在恨著朕……奴兮,你說是不是?」

  他看著我,在那樣的目光下,我沒有再撒謊,而是回答說:「是。」

  他微微地笑了,笑容中競帶著真誠,「在最後你沒有對朕撒謊……但是奴兮,朕也對你說一句不撒謊的話,朕有一點點真心地喜歡你了……不是你母親的影子,是你奴兮……朕會記得有個叫奴兮的女子曾帶給朕快樂……如果朕再年輕些,再年輕些……做神仙眷侶好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在最後他使出全身力氣捉住了我的手,夢囈般地說:「奴兮……對不……起……」

  我怔在那裡,感覺他拉著我的手,仿佛回到了八歲時嬌小的身體,帶著一絲興奮與忐忑不安進宮,皇上一身明黃色的龍袍走了進來,氣宇軒昂地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去溫柔地看著我,說:「朕喜歡你,朕會保護你。」

  他拉住我的小手,是那樣的溫暖……

  一切恍然如夢……恍然如夢。

  我僵直在那裡,轉頭看見的卻是一隻枯老瘦弱的手,感受到它的溫度在漸漸變涼。

  一滴淚水從我的眼角滑落下來……

  我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渾身輕顫,卻迫使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良久,我臉上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我從皇帝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輕輕拭幹臉上的淚痕,從皇上枕下搜出明黃色雙龍戲珠的聖旨來。我緩緩地展開,眼睛飛快地掃了一眼,又合了起來,面無表情地走到燃著的火盆前,在上方鬆開了自己的手,只見那明黃色的錦緞覆蓋了火焰後又燃燒起來,漸漸的化為一縷青煙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從懷中掏出一份早已擬好的聖旨,這麼多年暗中仿習皇上的字體,足可以假亂真。我又走到禦案前,舉起了沉重的玉璽堅定地落下,自己的心也仿佛隨之沉沉地落了下去。然後我拿著新的聖旨走到門前,吸了一口氣,緩緩地打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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