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大宮·雛菊曲 | 上頁 下頁
八七


  服侍我吃完飯後,婷儀她們便開始收拾屋子,按照乞巧節的風俗,到外面曬書卷和衣裳。

  我閑來無事,便來到茗婕妤的月桂宮。

  路上碰到了幾名後宮妃嬪,她們都對我十分客氣,還交口稱讚我的新衣。

  月桂宮也是一片忙碌,這兒的人手不夠,茗婕妤就索性自己也幫著收拾起來。

  她正跪坐著把書一卷一卷地翻開曬在太陽底下,我見了忙去阻止她:「你的身體不好不要累著自己,這些還是讓下人去做吧。」她笑了笑:「我閑來也是無事,再說曬書也是人生一大樂事。」我拗不過她,索性自己也幫她曬起書來。

  我打開書卷,那種古書特有的略有發黴的味道便散了開來,但是並不難聞。

  我們一邊曬書一邊說笑,倒也十分有趣。

  不一會兒,我們便把一大堆的書全都鋪展開來,看著地上攤著的一大片的略略發黃的書,我們相視一笑,很有成就感。

  她迎我入屋,叫宮人給我沏了杯茶。

  她仔細看著我的衣服,口中也不無羡慕地說:「真真新穎漂亮的樣式,我還不曾見過有人穿過第二件的。」我喝了一口茶笑著說:「靜梳姐姐若是喜歡這樣式,也可以讓織錦司做一件。下次我們穿同一樣式的衣服出去,一定很有趣。」她笑著說:「我可不敢,那件事我可聽說了。」我露出略微吃驚的表情:「姐姐說的是何事?」

  她掩嘴而笑:「我雖足不出戶,可宮中發生的那些事,我也是略有耳聞的。聽聞,前兩天柳婕妤做了一件漂亮的新衣,本來想興沖沖地展示給皇上看的。可不想那天你們恰巧穿了相近的款式,皇上仔細打量著柳婕妤,說出的卻是這般感慨:'你穿得真是不如奴兮好看。'聽說當時柳婕妤就如霜打的茄子般變了臉色,我只是想著這般情景便覺好笑。你說,現在宮中上下可還有敢和你穿一樣衣服的?」我聽了她繪聲繪色的描述,自己也忍不住有些發笑,逗趣說:「怪不得織錦司最近總拿新衣來打發我了。」她又笑了會兒,但是後來臉色慢慢變得嚴肅起來,說:「呦,奴兮,說真的,我真是羡慕你呀。」我也停止了笑,聽了她的話一愣,繼而低下了頭,羡慕我,羡慕我什麼呢?

  我的好日子是拿我娘親的命換來的。

  倘若能拿這些榮華富貴,換取我在娘親懷中,哪怕只有片刻的依偎,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點頭。

  茗婕妤見我鬱鬱的神色,小心地問道:「奴兮,你怎麼了?」我打起精神,抬頭微微笑著說:「沒什麼。」她起身,轉移話題說:「昨日閒暇無事寫了一首詩,卻總覺得對仗不工整,我拿與你看看。」她轉身走到書案,翻尋起來。

  我順著她望去,看見書案上又是幾張寫有《長幹行》的宣紙,笑著搖搖頭,她還真是如此癡迷呢。

  就在她翻找間,有一物件從她寬大的袖袍中掉落下來。

  我定睛一看,竟是一打有同心結的手帕。

  同心結……每到乞巧節時,都會有少女打一個同心結,希望以後和心上人能永結同心、白頭偕老、生死不離。

  今早善善為我穿衣時,也悄悄地在我內衫的腰帶上打了個同心結,我知道她的用意,只是不動聲色地接受了。

  茗婕妤略有慌張地拾起手帕,有一種被人抓到把柄的心虛,紅著臉低下了頭。

  我暗暗歎了口氣,原來她不是不在意。

  這冷清的庭院,日見簡陋的生活用度,鬱鬱不得寵的苦悶……她雖然表現得堅強,她雖然什麼都不曾說過,但是她的內心終究是淒苦的。

  我為了緩解她的窘迫,脫口吟出:「腰間雙綺帶,夢為同心結。出自梁武帝的《有所思》。」她臉色稍稍緩和了些,回道:「夢君結同心,比翼游北林。出自晉朝劉伶的《青青河邊草》。」

  「靜梳姐姐,你說為什麼大家都在這一天如此歡快呢?我只是想牛郎織女一對兒情投意合的璧人被迫相隔天地,他們一年只能見到彼此一次,該是多麼悲傷啊……」茗婕妤低頭想了想,說:「我想他們依然是幸福的吧。只要心中有彼此,無論天涯海角,都能生死相守,不離不棄……」我的心輕輕一震,低下頭仔細回味著她所說的話。

  恰巧這時,那名叫小娥的侍女端進湯藥和蜜餞來,濃重的藥味頓時彌漫了整間屋子。

  我仔細聞了聞,果然比上次少了一種藥味。

  待小娥離去後,我問茗婕妤:「玲瓏她……」茗婕妤向我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她的意思。

  「那你如何處置她的?」

  「我打發她去掃庭院了,以後我是不會讓她再進這個屋子了。」我冷笑了一聲:「姐姐真是軟心腸,對於這樣忘恩負義的奴才應該亂棒打死才對。」她苦笑了一聲:「我又何嘗不惱恨她。但是她跪下苦苦求我,聲淚俱下。她畢竟已經服侍我有十年,我也有些不忍,便姑且念她迷了心竅,一時心軟就留了她一條命。」

  「她背後的人是誰?」我問。

  茗婕妤歎了一口氣:「好妹妹還是不要問了吧。這種陰險的事情想想就很可怕。現在就以我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替了她歎了口氣,但複又開心起來:「這麼說以後便能正常用藥了,靜梳姐姐你的病也會很快好起來的。」她微微一笑:「希望是這樣吧。這還要感謝你救了我一命。」我撇撇嘴:「你我之間還談什麼謝字,一會兒我們一起去看'渡河吉慶花'在乞巧節時,皇宮內白天用陽起石染輕彩,作連理花千餘朵,當午散於庭中,隨風而上稱為」渡河吉慶花「;晚上以錦彩結成樓閣,列花果酒炙,設座以祀二星。吧?」她想了想搖了搖頭,略有愧疚地說:「我是不便抛頭露面的,否則也徒增人嘲笑罷了。也許還會給你添麻煩的……」我想了想也的確是多有不便的,也就沒有堅持。

  晚上,宮中掛上了各式各樣的巧燈,有菊花、荷花、月季、牡丹、芍藥、玉簪、蘭花、海棠、佛手、文官果、玉蘭、梅花等花卉燈,還有八仙過海、群仙祝壽、童子拜觀音、福祿壽等人物形燈,皆小巧精緻,讓黑夜平添了幾分絢麗的色彩。

  今天的十二皇子有些沉悶。

  我們坐在亭子中,四周靜悄悄的,只有促織聲此起彼伏,叫個不停。

  十二皇子只是呆呆地看向前方,沉默不語。

  我感到有些無趣,抬起頭望向天空,只見夜濃如墨,星光燦爛,月如彎鉤。

  「好美啊……」我不由自主地讚歎道。

  我轉頭看向十二皇子,問道:「十二皇子,你說現在牛郎織女會說些什麼悄悄話呢?」他回過頭看我,在夜的襯托下,眸子更是漆黑,深深地望不見底。

  他終於開口說話了:「奴兮你說呢?你說牛郎會跟織女說什麼呢?」今日的十二皇子與平日有些不同。

  我竟有了一絲慌張,說:「我不知道……」十二皇子依然盯著我,一字一頓極其認真地說:「牛郎什麼都會說,只要是織女想聽的話,他都會說給她聽。」他沒有像平時那樣和我嬉笑,他的認真讓我感到有些局促。

  一陣清涼的晚風吹來,將我們垂下的衣袂吹得微微起伏。

  他伸出手為我整理鬢角被吹亂的髮絲,他就近在咫尺,我甚至能聽到他輕微的呼吸聲。

  他深深地望著我的眼睛,語氣溫柔而莊重,他問我:「奴兮,我若為牛郎,你可願為織女?你能不能等我?」我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卻沒有繼續勉強我,拿開了他的手,低歎說:「奴兮,我不勉強你回答……」

  「十二皇子……」我愧疚地喚了他一聲。

  他沖我溫和地笑了笑,從懷中取出一枚紅漆雲龍塤,改用歡快的語氣說:「奴兮,前些日子你不是說想聽塤嗎?」我點了點頭,沒想到我前些日子無意中說的話他還記得。

  於是他將塤舉到嘴邊,手指微微彎曲,緩緩地吹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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