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宮·雛菊曲(23)_秋姬

二三

　　太后沉下臉，隱含怒氣，正要向我興師問罪，卻聽見皇上說：「這本書不正是朕上次忘在小雅齋的嗎？」

　　那天晚上，皇上滿臉怒氣地來到我的小雅齋，把那本書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奴兮，這是怎麼回事？若不是朕今天替你說辭，太后說不定要怎麼懲罰你呢！」皇上之所以這樣怒氣衝衝，並非是沒有道理的。

　　自古後宮不可議論政事，更何況這本《治國經略》不是一般人能看的，是只有皇帝或者儲君才有權力看的一本書。

　　可是我當時並不知道這些，只是覺得喜歡，便拿了回來。

　　我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慌忙跪下：「皇上贖罪。」皇上看著我驚恐的樣子，壓了壓怒氣：「這本書是哪兒來的？」我知道這話一定要想好了再說。

　　說好了，就被人當做小孩子不懂事，訓斥幾句就過去了；若說不好，被治罪於陰謀反逆，居心不良也說不定。

　　我委屈地說：「我是從書庫的地上看見這本書的，本來只打算撿起來放上去，可是一看它的書面很是精美漂亮，以為一定是些贊花吟月的詩集，就拿了過來。但是最近和十二皇子貪玩，這本書卻還一字未看。我看太后和皇上這樣生氣，想必這一定不是什麼好書了……」我知道這樣的說法很穩妥，因為宮中的書大凡都包裝得很漂亮精緻。

　　皇上看了看桌上的《治國經略》，果然如我所言，很是精美。

　　皇上的臉色緩和下來，扶我起來：「也不是說這本書不是什麼好書，只是不適合你看罷了。」即便如此，皇上還是以失職之罪處死了掌管書庫房的太監和宮娥，這件事才算是告一段落了。

　　然而我心有餘悸，發現待在宮中做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殃及性命。

　　晚上我問善善：「烏姬怎麼發現那本書的？」善善自知自己有疏忽之罪，急忙跪下解釋道：「那時我奉了小小姐之命到萬和宮給九皇子送人參去了，當時並不在場，所以也不知烏姬如何得到那本書的。」我聽了這話，松了一口氣，拉她起來，說：「如果你也背叛我，我都不知道該相信誰了。」善善聽出了我的話：「小小姐，你是說我們這裡有奸細？」

　　「這就不得而知了。我的宮人雖多，卻是參差不齊的，也不知道誰是真心對我，誰是表面奉承。說不定幾兩銀子就被收買的人也不是沒有。看來我得整頓整頓了，不能讓他們壞了大事。」第二天，我把服侍我的姑姑、太監和宮娥們召集起來。

　　我對他們說：「你們中好些人都服侍我好久了，一直對我忠心耿耿，我都是知道的。正因如此，我今天才想把事情跟你們挑明瞭。我已經得罪了姒修容，以後的日子可能不好過。再退一步說，縱使我一直有皇上格外的恩待，但我畢竟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再過幾年，極可能被賜婚給宮外的官宦子弟，而且還不知道是正室還是小妾，那時你們或者出宮和我一起受苦，或者被留在宮中等著另行發配。但我已經在宮中得罪了不少人了，他們很可能會遷怒於你們。我們主僕一場，我並不想拖累你們。我已經把利害關係陳明瞭，你們是去是留自己拿個主意吧。」我那時說得楚楚可憐，就是我自己都險些相信自己處境是多麼不堪了。

　　那些宮人們聽了我的話，先是寂靜無聲，繼而又竊竊私語起來，但還是沒人敢出列。

　　我知道他們還是有所顧慮，便又接著說道：「人各有志，識時務者為俊傑，這些我都是知道的。所以你們即使走了，我也不會記恨你們的。而且趁著現在我還能說上幾句話，我會讓人事司安排個好差事給你們的，還有，這兒有些銀兩，也是給你們的。」眾人順著我的指向看去，果然堆了不少銀兩，這才相信我的誠意。可眾人都沉默著，沒人敢首先站出來。

　　等了很久，終於有個小太監扭扭捏捏地站出來，說：「奴才宮外還有老母等著奴才贍養，奴才有難處啊，這就對不起小姐了。」說著還重重地給我磕了個頭。

　　我臉上還是和顏悅色的，讓善善給他拿二兩銀子，說：「沒關係。我不會怨你的。」有人帶頭，馬上就有人紛紛請命離去，口中還聲聲說著「迫不得已」的話。

　　不一會兒，我原先的七個宮娥五個太監，現在已跪出去了好幾個了。

　　我環視他們，竟發現綠吹也在其中。

　　別的人我是不心疼的，只是這綠吹……未免也太過絕情。

　　綠吹今年已有二十，說起來這名字還是我給她起的。

　　她長得一副好容貌，所以她以前在別的宮服侍時，都常常遭到娘娘們的忌恨，常常被刁難責駡。

　　那日晚上我路過，恰好遇見她被罰跪於殿外，樣子甚是淒慘可憐，我心中有所動，便討了過來。那宮娘娘本就厭惡忌恨她，也就巴不得做個順水人情給了我。

　　綠吹做事機靈利落，我對她甚是器重，平時吃穿用度，絲毫也是不差的。

　　我這兒離皇上的寢殿很近，加上皇上也常常上我這兒來，少不得給她出人頭地的機會。最近還做了皇上的侍妾，雖然沒名沒分，也是讓人高看一眼，隨便欺負不得。這樣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儘量控制著自己的語氣，問她：「綠吹你真的要走？」綠吹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小姐剛才說了，人各有志。」我被她這毫無一絲愧疚的語氣激怒了，臉上越是惱怒越是平靜，我走了下來，說：「抬頭看著我。」她抬起頭看著我。

　　「是，我剛才說了，人各有志，我也不會阻止你走。但是，你欠我的，今天你統統要還。」我惡狠狠地說。

　　「是，綠吹對不起小姐……」只聽見啪的一聲，我一揮手打在綠吹的臉上。

　　我那時只有十歲，力氣不大，但我那一掌卻是帶有極盡羞辱的味道。

　　綠吹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滾滾的眼淚在她的眼眶中打轉。

　　我喝道：「不許哭！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沒資格在我面前哭！」她聽了我的話，硬生生地把眼淚咽了回去。

　　我拿出兩錠銀子，狠狠地摔在她面前：「滾！」那些要走的宮人們誠惶誠恐地退了下去。

　　我看著還剩下來的宮娥王姑姑、如意、形單、婷儀和太監吉祥、鏡明。

　　我問王姑姑：「王姑姑你不走嗎？」王姑姑坦然答道：「老奴要留下來服侍小姐。」我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問吉祥：「你也不走嗎？」吉祥大義凜然的樣子：「小姐救過奴才，還把奴才的妹妹接過來讓我們兄妹團聚。我們兄妹決不做那無情無義的小人！」吉祥的妹妹如意也是一臉堅定：「如意決不背叛小姐。」然後我看了看形單，說：「我知道你也不會走，我果然沒看錯人。」

　　善善擔憂地對我說：「小小姐一時間遣退了這麼多宮人，恐怕太招人注目了……」我說道：「這我自有說法。」第二天，皇上果然來我這裡，一進來就問：「我聽人事司來報，說你遣退了一大半的宮人，怎麼回事？」我不慌不忙地解釋道：「一來前些日子奴兮闖下大禍，皇上雖然沒責罰奴兮，但奴兮卻不能不自省自罰，所以遣退了那些宮人；再來，奴兮年少不懂事，而那些宮人卻不可能不知道那本書是不能隨便看的。但他們也不知提醒奴兮，作壁上觀，這樣的宮人奴兮也是萬萬要不得的……」皇上聽我說得頭頭是道，臉上露出了一種少有的憐惜：「可是你這樣自苦，朕卻不忍心。以後你若是看到可心的，就向皇后那兒打聲招呼，朕先准了你了。」聽皇上如此說，我這才放下心來，領旨謝恩。

　　有一天婷儀向我回道：「小姐，鏡明又去賭博了，小姐屢次訓誡他，他也不聽，真是不知好歹。」表情甚是鄙夷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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