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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過來,我給你敷藥。」

  彼時,在春水樓,他執著瓷瓶,為她敷藥,動作溫柔輕緩,讓她深深為他沉醉。那一刻,她以為他就是她一生的良人。可是,那個美夢太短了,短到,還不及沉醉,便從夢中蘇醒。第二日,他便為了伊冷雪將她棄在黑山崖,讓她成為春水樓裡一個可笑的笑話。

  今日,他也要為她敷藥,誰知道,這樣的溫柔之後,接踵而來的會是怎樣的欺騙和傷害?

  這樣的恩賜,不要也罷!

  瑟瑟抬眸,沖著夜無煙嫣然一笑,笑容很甜,卻也很疏離。

  「不用!」她低低說道,聲音雖輕,但兩個字如同切金斷玉一般,帶著無法轉圜的決絕語氣。

  夜無煙心頭一震,他苦苦一笑,軒眉眉峰一揚,只是,卻在眉尾處結出瞭解不開的鬱結。夜風,無孔不入地從窗縫裡鑽了過來,讓他感覺有些涼。

  「瑟瑟,我先為你敷藥,一會兒,我有話和你說。」他有些低聲下氣地說道,向前跨了一步,手指拈起藥膏,抬手向瑟瑟肩頭的傷口抹去。衣袖在空氣飛揚而過,劃過一道清涼的風。

  瑟瑟暗運了三成內力,伸臂一擋,夜無煙原以為瑟瑟要去擋他敷藥的手,手臂一旋,躲開了。孰料,瑟瑟卻伸臂去撞他執著藥瓶的手。

  夜無煙未曾料到瑟瑟會撞他這只手,且用了內力,兩人距離極近,一個不防備,手中藥瓶劃起一道弧形,從手中飛出,「啪嗒」一聲落到地上,清脆而愴然的聲音傳來,是青瓷與地面相撞,撞出了絲絲縷縷的繚亂。瓷瓶碎裂,藥膏淌出,空氣中,滿是那種清淡悠遠的藥香。

  夜無煙一怔,鳳眸一凝,望著碎裂在地上的瓷瓶,心底湧起一股空落落的酸楚,他抬眸凝望著瑟瑟清麗決絕的面容,一字一句說道:「瑟瑟,我們真的再不能回到過去了嗎?」

  「你能把這只瓷瓶回復到原樣嗎?」瑟瑟退後,坐到身後的湘妃竹椅子上,懶懶靠在那裡,眯眼淡笑著說道。

  夜無煙斂眸,望著地面上已然被掉得粉身碎骨的瓷瓶,他俯身,從袖中掏出錦帕,去撿拾瓷瓶的碎片。一片又一片,就好似在撿拾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如若粘好這瓷瓶,他們便能回到從前,不計一切代價,他,也會修補好。

  瑟瑟看著他撿拾著瓷瓶的碎片,神情溫柔而專注,她的心,忍不住顫了顫。她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清眸中閃過一絲決絕。她起身,貝齒咬住下唇,伸足,將最後一塊瓷片踩在了腳下。

  「夜無煙,沒用的。心,缺了一角,就再也補不回來了。」她腳跟輕輕一旋,再次抬足,那瓷瓶已經化作了粉末。夜風從窗子裡吹了過來,粉末被風揚起,瞬間化為無有。

  「瑟瑟……」夜無煙站起身來,靜靜望著瑟瑟,眸中漸湧悲哀。

  「我和你的過去,不是在璿王府做你的側妃,便是在春水樓做你的無名無份的暖床侍妾,與我而言,都是不堪回首的過去,不值得絲毫留戀。」瑟瑟勾唇笑道,清冷的語氣裡透著冷冷的譏誚。

  他還說要回到過去,可是,他給過她怎樣的過去啊,幸福是那樣的短暫,而傷害卻是那樣的悠長,一次一次,接踵而來,令她的身心備受煎熬。那樣的過去,她不要回去,甚至連想都不願再想。那樣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今生也不願再嘗。

  夜無煙聞言,身子晃了晃,他撫著胸口,急急的喘氣。她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給予她的,竟然除了傷害,還是傷害。她不會原諒自己的,因為就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可是,他們的過去,真的如她所說,是不堪回首的嗎?

  不是,那同舟共濟的默契,那琴簫合奏的和諧,那掌上漫舞的浪漫,那抵死纏綿的溫柔,早已深深鐫刻到他的心中。

  「瑟瑟,無論如何,一定要敷藥,否則,傷口會留疤的。」夜無煙低低說道。

  「留疤?」瑟瑟低笑著說道,好像夜無煙說的是一個笑話,「夜無煙,我江瑟瑟難道還會怕留疤嗎?」

  夜無煙聞言,鳳眸一凝,一抹痛色從眸中升起,由淺漸深。

  他忽而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瑟瑟肩頭抓去。涼風襲過,瑟瑟身上天青色的外衫已經被他剝落在手中。

  瑟瑟身上,此時只餘一件純白色的內衫。

  「夜無煙,你做什麼?」瑟瑟心中惱怒,出掌如風,向夜無煙襲去。

  夜無煙伸出右掌,阻住瑟瑟的襲擊,左手一探,已然點了瑟瑟肩部的穴道。瑟瑟倒是沒料到夜無煙的左手也運用的如此靈活,身子一歪,便軟倒在了他的懷裡。她自然不知,夜無煙右掌曾經斷過,其間,他已經練就了左手劍法,左手的靈活已然不遜於右手。

  夜無煙將瑟瑟橫抱在懷裡,一顆心狂亂地跳動著,四年了,他終於再次擁她入懷,可是,心中卻沒有半分遐想,只因為她方才那句話。

  難道我江瑟瑟還怕留疤痕嗎?

  他將瑟瑟橫放在床榻上,伸手,顫抖著掀開她背上的衣衫。

  燭火搖曳著,照亮了她的後背上瑩白的肌膚,也清楚地照亮了蜿蜒在她背上那一道道的疤痕,紅色的醜陋的疤痕。

  瑟瑟趴在床榻上,耳畔,傳來夜無煙震驚的急喘氣。他很驚異吧,這都是拜他所賜。當日,她從崖上跌落,身子難免擦過岩石尖利的棱角,擦過岩縫裡樹木的枝枝丫丫。當跌落到崖下時,身子早已經千瘡百孔。

  夜無煙瞳仁迅速收縮,鳳眸瞪大,眸中漸湧水霧。他的大掌,沿著瑟瑟背部的傷痕劃過,拇指極其輕柔地摩挲著那已經結癡的傷口。

  這大大小小的疤痕,這深深淺淺的疤痕,一道道,就好似在控訴著他當日的罪行。

  她的身子,就好像是拼補過的布娃娃一般,看上去那樣恐怖,那樣令人心疼,心疼的他幾乎要窒息。

  夜無煙想起墨染手腕上那塊傷疤,和瑟瑟的比起來,那真的算不得什麼。

  他難以想像,當年,她從崖下墜下後,遭受了多麼大的痛,她才活了下來

  瑟瑟趴在床榻上,看不到夜無煙的表情,卻可以感覺到他的觸摸。他的手掌從她的背上劃過,動作輕柔而舒緩,好似蘊涵著滿滿的情意。而她,感受到的只是羞怒。

  這些,都是他賜給她的,還有孩子身上的寒毒。

  一滴滴灼熱落到瑟瑟的背上,一滴接一滴,落得越來越快,落到她的背上,沁入到她的肌膚。瑟瑟感覺到自己好似被烙鐵烙到了一般,隱隱感到一種灼痛從肌膚,一路燃燒到心底。

  室內靜悄悄的,幔簾被風揚起,狂亂地舞動著,一如她此刻的心,有些繚亂。

  有溫熱的唇落在她的背上,溫柔地吻過她背上的傷痕,唇的溫熱和淚水的灼熱交替著侵襲她的肌膚。

  他知曉,他傷她至深,就連要求她原諒的資格都沒有了。

  一陣激烈的敲門聲傳來,伴隨著素芷焦急的喊聲:「主子,快去看看公子吧。」

  瑟瑟心頭一震,澈兒的寒毒已經連服了十天的解藥,按理說,是不會再發寒毒了。這究竟是怎麼了?

  夜無煙聞言,伸指解開瑟瑟的穴道,伸手一彈,隨著極輕微的「噗」聲,燭火熄滅了。熄滅前的刹那,光焰所及之處,瑟瑟瞥見夜無煙眸中那不動聲色的悽愴和眼角的一抹濕潤。

  隔壁,室內,雲輕狂坐在床畔,眸光焦慮地望著寒毒發作的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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