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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我覺得彆扭,忍不住打岔問道:「大汗人呢?」

  「大汗卯時起的,因賓客說起昨晚未見著大汗,不肯依饒。大汗已命人重開筵席,預備今日要再熱鬧上一整天。」

  我點點頭,呆呆的望著鏡面,突然間腦子裡靈光一閃,我「呀」地聲低呼。

  「怎麼了?」未央嚇白了臉,「是奴婢手太重了?」

  我從繡墩上噌地站起:「今兒個是第三天啊,是不是照著規矩應該早起去給中宮大妃見禮?」

  前天夜裡臨上轎子前,喜娘的那些諄諄囑咐此時清清楚楚的印在腦海裡。婚禮分三天,第一日打住處,晚上送親,第二日坐福,行合巹禮,第三日行家禮拜長輩……

  「主子莫急,大汗早就吩咐過了,讓您毋須見禮。」見我還是傻傻的沒反應過來,未央湊近了,微笑著解釋,「大汗的意思,您可以不必……」

  「那怎麼可以?」我宛然一笑,「規矩不能廢嘛!」

  不去見禮能躲得了一時,難道還能躲一世不成?後宮就那麼大點的地方,大家彼此住在一起,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今天若是避開了,那以後碰見,豈不更加尷尬?

  我可不想落人口舌!更何況我進宮的身份是博爾濟吉特氏哈日珠拉,蒙古科爾沁的格格,哲哲的親侄女,哪有侄女不去拜見姑姑的道理?

  主意拿定,我招呼未央拿上幾匹綢緞料子,外加一些首飾掛件,分類包好,然後大大方方的走出了東宮。

  門外廊簷下的積雪掃得甚是乾淨,只是庭院裡落了一夜的雪,竟已厚厚的積了一尺來深。

  身後有個老嬤嬤站了出來,背向我緩緩蹲子。我擺了擺手,要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背我,我實在於心不忍,於是索性放開手腳,直接一腳踩進了雪地裡。

  咯吱!鹿皮小靴踩實雪塊時的冰凍感覺,讓我的精神為之一振。我是喜歡雪的,一直都十分偏愛冬日的雪景。

  「呵呵……」忍不住笑出聲來,提拉著袍角往右側拐去。

  上得中宮臺階,我輕輕跺了跺腳,雖然路不長,卻到底還是讓積雪打濕了我的褲腿,我有點覺得腳冷,卻又不可能命人找乾淨的新鞋來換。輕輕呵了口氣,攏著手,在小太監尖利的高呼聲中跨進中宮殿門。

  「東宮新主,博爾濟吉特氏側妃求見!」

  小太監麻利的進裡屋稟告,我趁著這會子空擋仔細打量中宮——大體閡記憶中的中宮沒太大區別。哲哲性子幽靜,倒像是習慣住這種空蕩蕩的屋子一樣,這麼多年也沒見她多添幾件奢華的東西,偌大個房間內顯得冷冷清清。

  「側妃,您裡邊請!」

  在小太監的領路下,我疾走兩步,穿堂而入。

  中宮一共五大間,殿門開在東次間,東屋暖閣是哲哲的寢室。眼前的這間房原是皇太極御用備做書房用的,我原還記得裡頭擱了好多通到屋頂的立壁大書櫃,現在卻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紫檀木靠椅。房間正中原先擺放書案之處換成了壁龕,龕上貢著祖宗神靈牌位,香爐內嫋嫋一縷青煙繚繞,滿室檀香之氣。

  我環顧愣神的當口,裡屋有人影微微一晃,我不經意的回眸,卻與一雙靈動的明眸對了個正著。

  烏黑的秀髮點綴著銀鍍金嵌的珠寶點翠花簪,一雙秀氣的長眉若隱若現的遮掩在細密的劉海之下,然而那雙眼,卻是格外的玲瓏剔透,竟像是一對黑色水晶般明亮照人。

  我微微吸了口氣,離開時她才不過十四歲,還是個乳臭未乾的毛丫頭。如今一晃七年過去,毛丫頭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就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夜之間綻放開最最美麗的花蕊。那樣的清香,那樣的嫵媚,那樣的誘人……

  七年,竟將一個懵懂的少女,完完全全蛻變成一位美麗妖嬈的少婦!

  「姐姐!」錯愕間,未等我吱聲,布木布泰已含笑走向我,「姐姐可來了,姐妹們都好奇一早晨了。兜這回娶親把整個盛京都鬧騰起來,大汗聖眷隆重,可是前所未有,大家爭著搶著想來見你,這可不……」挽著我的胳膊,嘴巴朝裡一呶,「都來了!」

  一番話親熱得好似我當真是她親姐,令我有種恍惚的錯覺。

  好在我順著她示意的方向,很快就見到了哲哲。哲哲倒是一副正裝打扮,與布木布泰隨意的穿著不同,她穿的是禮服,青色的緞子襯得她肌膚如雪,清幽幽的眸子看不出是喜是悲,嘴角卻是淡淡的向上勾著。

  姑且……算她是在微笑吧。

  我心裡默念著,也等不及她端端正正的坐上位置了,先沖她笑了笑,膝蓋略彎的肅了肅:「給大妃請安,大妃吉祥!」說完,站直了腿,又是一笑,「教姑姑久等了,哈日珠拉請姑姑責罰。」

  哲哲的眼底有抹詫異一滑而過,但隨即她端正起架勢,伸手過來輕輕握住我的,嗔怪著念道:「瞧你,手指凍得冰涼。」扭頭吩咐宮女給我取手爐,她用自己的手捂著我冰涼的手指,細細摩挲,「你大老遠來的,路上一定很累,今兒個我原還想和大汗求情,讓他准你歇歇……這些虛禮,來日方長,實在不急一時。」

  我見她面上雖淡淡的保持著柔和的笑容,可這抹笑意卻始終沒滲透到她的眼睛裡去。她的目光裡,其實是帶著一種審讀與評估的複雜目光來打量我的。

  「姑姑說哪裡話,您是長輩,哈日珠拉理當來拜見!」說著,將她帶到南面的炕褥上坐下,未央和一干小宮女早捧了茶盞過來,我側身接過,沒想卻在人群裡瞧見一個人影正悄悄往後瑟縮的挪了兩步。

  巴特瑪·璪……

  換上女真族的寬大長袍,梳了兩把頭的她比那日在軍營所見已有較大改變,雖只掠目而過,我卻發覺她氣色轉佳,人也精神了些。

  當下並不在意,只當未見,仍是將茶盞取了,恭恭敬敬的舉過頭頂。我正要屈膝跪下,驀地身後傳來一聲厲喝:「這是在做什麼?」

  我驚愕的僵住,別說是我,相信這裡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已震得說不出話來。哲哲的臉色雪白,嘴唇哆嗦了兩下,緩緩從炕沿上站起。

  「大汗吉祥!」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女人跪了一地。

  我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也作勢欲跪。

  皇太極一個箭步沖了過來,在我膝蓋點地時及時托住了我的胳膊,我詫異抬頭,卻看見他一臉的心疼和責備:「你這是……在做什麼?」

  「啊?」我莫名其妙,不明其意。

  他用力一拽,把我從半跪的姿勢拖起的同時竟也把我手裡的茶盞給震翻了。

  「哐啷!」茶盞落地,茶水濺了一地。

  我呆呆的看著滿地打轉的杯盞,愕然無語。

  到底還是未央機靈,連忙蹲下腰去拾撿碎瓷杯。我見皇太極的臉色越發難看,琢磨不透他為何生氣,只得訕訕的回答:「我在給大妃敬茶。」

  皇太極眉頭擰緊,竟是文不對題的問了句:「燙著沒?」

  我先還沒聽明白,頓了兩三秒後見我不回答,皇太極不耐之餘索性蹲去,伸手摸上我的褲腿。

  「哦。」我又羞又窘,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他可真是絲毫顧忌和避諱都沒有,我連連縮腳,「不……沒,大汗,我沒事……並沒燙著。」

  「別動!」他突然低喝,「褲腿怎麼是濕的?」手繼續往下,「靴子居然這麼濕?」

  隱隱聽出他的怒氣,我忙伸手扯他起來。四周閃爍如探照燈一樣的目光齊刷刷的釘在了我的身上,如同芒刺在背:「不要緊……」

  一句話沒說完,猛地腳下一輕,竟是被他托著腰肢抱離地面,他往邊上的椅子上大咧咧的坐下,將我擱在他的右腿上,毫不客氣的伸手將我的靴子拔去,甩到一邊。

  「未央,回去替你主子拿雙乾淨的鞋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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